题记 我踉踉跄跄地在满是泥泞的路上走着。风一个劲儿地吹,雨一个劲儿地下,我一个劲儿地直往前迈步。没有雨伞,没有雨衣,也没有草帽,我已被淋成落汤鸡。湿淋淋的头发已粘在一起,脸上流淌的有雨水,也有泪水,我也懒得擦拭。雨点像鞭子似的抽打我的全身,我也没有感觉到有点痛,我近似麻木了。我只是本能地在雨中走着,已经没有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 ——摘自本书第16章
祖父之死
作者:朱德坚
(选自朱德坚长篇自传体回忆录《人间走一遭》 第三部 教书糊口·本能 20 祖父之死)
我的祖父于1961年上半年与世长辞,终年八十三岁。祖父是由于饥饿患水肿病而死的。那时候,我在滨滩小学任教,当四年级班主任,兼教该班的语文课。四年级教室就在滨滩庙,因而,我随班住在庙里。那个早晨,我还在睡眠之中,堂妹梅在窗外叫醒我,她含着眼泪哭着说:“阿公死了!”我连忙向校长请了假,直奔家里……
在祖父弥留之际,我未能让他见我一面,我未能向他问候一声,况且我是长房长孙,这是我终生的遗憾! 丧葬仪式很简单。没有吹唢呐,没有祭文,没有像样的供品,没有白布制作孝衣。我们大家庭的成员个个泪流满面,逐一向祖父的灵位烧香奠酒,从年老的到年幼的,第一个是我父亲,最后一个是年约四岁的堂妹芳。因我家是“地主家庭”,族中兄弟甚至几个堂叔都没有到场,一些乡人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热闹。在亲戚中,我记得只有三姑父周鸿德前来吊丧。
后来我听父亲说,他在祖父临死前对祖父说:“你帮助过的那些侄子,有一个来看过你吗?”祖父无言,只是落泪……
祖父没有留下相片,可祖父的形相祖父的言语祖父的举止,至今还留在我的脑海里。
祖父是大约1956年前后从石壁圩搬回滨滩老家和叔叔们住在一起的。土改之后,紧跟着是私营工商业改造,而山林又是归国家所有,个人不能乱伐,于是,协兴隆木厂寿终正寝。祖父先是把木厂租给别人当打铁铺,后来卖给石壁民船协会,拆掉重建,就是万泉河水上公社石壁售票处。
祖父回农村时已是风烛残年了。一个将近八旬的老人,几年间,又经受了精神打击和饥饿折磨双重煎熬,最后,落了一个悲剧的结局。
三叔的第二任婶婶不懂得孝顺长辈,是一个乖戾的女人。她把好端端的一个家闹得鸡犬不宁。祖父受够了她的气,据说她曾经用扁担打过祖父。三叔是个孝子,最后和这个婶婶离了婚。婶婶改嫁,堂妹芳跟随三叔。
三叔是水上公社的人,大半时间在船上。在家中,老幼几个人也难免磕磕碰碰。二叔是聋哑人,由于生理的原因,动不动会发脾气。三姐妹中,梅是大姐比较懂事,而香和芳间或会有口角争吵,芳自知自己境遇特殊,都是忍让。老祖父对调解纠纷无能为力,只是唉声叹气。
三叔趁行船的机会,在万泉河上游的河滩上开荒种番薯。我周末返家看望祖父时,祖父指着一个缸说:“那里有番薯,你拿几个到学校煮吧!”我不好意思要,婉言推辞。祖父这时已因缺少荤腥,患了水肿病,而且,每况愈下。曾受过祖父恩惠的堂叔M是生产队的会计,他掌握着生产队仓库的粮食进出大权。本来,对患水肿病的祖父发售一斤黑豆仁是在情理之中,并不违法,可M就是不同意。真是人情冷暖因人而异,同样受到祖父抚养的胡经天兄却是时刻挂念着祖父。胡兄在南俸农场的一个队当卫生员,1960年他从通什学习归来,立刻上门探望祖父。据胡兄说,当时祖父因摔伤而卧床不起,祖父还摸着他的头说:“经天呀!你赶快找一个人成家吧!你要是成家了,我就放心了!”祖父的话,他铭记在心。祖父去世后,每年冬至扫墓,胡兄都寄来钱,要我们代他买纸钱香烛,以表示他对祖父的敬意。
祖父和我们永别了!祖父生前也担心我的就业问题,幸好他也看到我当上了小小的小学教师,却不知道我后来被赶回乡务农十五年,也不知道我又重返教坛,还当上了中学教师。敬爱的祖父,你的孙子不会让你丢脸,安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