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我踉踉跄跄地在满是泥泞的路上走着。风一个劲儿地吹,雨一个劲儿地下,我一个劲儿地直往前迈步。没有雨伞,没有雨衣,也没有草帽,我已被淋成落汤鸡。湿淋淋的头发已粘在一起,脸上流淌的有雨水,也有泪水,我也懒得擦拭。雨点像鞭子似的抽打我的全身,我也没有感觉到有点痛,我近似麻木了。我只是本能地在雨中走着,已经没有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
——摘自本书第16章
两个无家可归的人
作者:朱德坚
(选自朱德坚长篇自传体回忆录《人间走一遭》
第三部 教书糊口·本能 21 两个无家可归的人)
大跃进年代,滨滩小学和龙江小学时合时分。1958年下半年,在原龙江小学的位置上,刚刚设立的龙江中学班级增加,以致龙江小学必须搬迁。于是,高级班搬往滨滩和滨滩小学合并,培材岭和石龙分别设初级分教处。公社化了,培材岭和石龙两地的学生也全部集中到滨滩,借农民空房住宿。后来,高年级又搬到龙江,借用龙江中学岭边的校舍,又设培材岭分教处。因而,这些年,我也辗转于滨滩培材岭龙江三地。
1961年下半年,两校分治。我再一次从滨滩被调到培材岭分教处。本来,我对滨滩庙四年级这个班还比较满意。班中学生都基本听话,有冯振雄、林宏柏和吴运兰等几个都是读书的好苗子,梁光春虽然成绩一般,但天真活泼,我尤其喜爱。我十分希望能跟班任课把这个班教到小学毕业,但未能如愿。
培材岭,地势不平坦,校舍也简陋,还有茅屋。这一次,在来到学校的当天晚上,我遇到这样一件事:蔡笃梅婶趁着夜幕的掩盖来找我。她竟然对我承认错误,说她对不起三叔和祖父。她的态度十分诚恳,这是我万万想不到的。她离开三叔后嫁到培材岭何家,这也是那个晚上我才知道的。
在培材岭,我结识了陈益琼老师,这也是缘分。陈老师祖籍万宁旧地村,幼时父母双亡,是姑母把他养大成人。姑母家在阳江土地岭村,故陈老师最后就读于阳江中学,初中毕业后,先在龙江学区中洞小学任教,培材岭是他教学生涯的第二站。他和我同住一个房间。
听陈老师说,他在中洞小学那时候,拜认了一位义母——中洞妈。这是陈老师的一个学生小周做的媒介。陈老师到小周家里访问,才知道小周早年丧父,孤儿寡母相依为命;而小周的妈得知陈老师也是孤儿后,深表同情。于是,两相情愿,就结为母子。从此,陈老师有了一个“家”。
然而,这个“家”还不是陈老师真正意义的家;而我,虽然有家,却是“不可归”的家。那么,我们俩都是“无家可归”的人了。这就是我们俩同事加朋友关系的客观原因。
写到这里,我必须对我当时的家庭观念的淡薄做反省。为什么我当时对成为“地主”的家庭,对生我养我的父母亲,对血肉相连的姐妹兄弟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这是不是客观情况的变化而引起人性异化?这是一个相当复杂相当深奥的哲学问题。凭我现有的认识水平,我不能解释清楚。现在,我认为只能是两方面的原因:第一是政治原因。那是个讲“阶级斗争”的年代,身为教师的我,吃的是国家的饭,课文中有“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的句子,而且还要结合实际让学生对“阶级敌人”看得到摸得着,这对我是一道难题。当时不是有一些人和被划为“右派分子”的丈夫(妻子)离了婚吗?不是有一些地富子女和家庭划了界线大义灭亲吗?但是,我却做不到!在这样的政治环境下,我只能把骨肉亲情深深地埋在心里,可我的家人却认为我不近人情。第二是经济原因。在那物质贫乏的年代,我这个一米八高的汉子,每顿三两米饭,每年十三尺六寸布票,纵使我转正之后每月工资三十八元三角三分,都不能解决我自身的温饱。回家吗?你既不能给予家里什么,也不能从家里索取什么,问寒问暖没用,于是,我有家而不归……
但是,不管我说出什么理由,都不能抹掉我的家人曾经对我的不好看法,他们都说我忘了本。每当我回忆起那一段岁月,我都深感愧疚!
两个二十出头的单身小伙子,都是以校为家。渐渐地,就成为形影不离的朋友。
在周末,陈老师也曾经带我到中洞妈家改善生活,有番薯有咸鸭蛋有菠萝蜜。那年寒假,我们俩步行几十里路经他姑母家到他的祖籍旧地村观光,游山玩水,受到他同宗远房兄弟的热情招待。我也曾经带陈老师到温泉石角村我大姐家作客(大姐改嫁石角村王家)。这段时间,我们俩的生活过得还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