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从抛进深渊到弹回地面

题记    我踉踉跄跄地在满是泥泞的路上走着。风一个劲儿地吹，雨一个劲儿地下，我一个劲儿地直往前迈步。没有雨伞，没有雨衣，也没有草帽，我已被淋成落汤鸡。湿淋淋的头发已粘在一起，脸上流淌的有雨水，也有泪水，我也懒得擦拭。雨点像鞭子似的抽打我的全身，我也没有感觉到有点痛，我近似麻木了。我只是本能地在雨中走着，已经没有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 ——摘自本书第16章  从抛进深渊到弹回地面 作者：朱德坚 （选自朱德坚长篇自传体回忆录《人间走一遭》 第六部 退休梦醒·冷静 81  从抛进深渊到弹回地面）

    命运和我开了一个大玩笑，它把我抛进深渊，又把我弹回地面。这两次人生轨迹的曲折，只有和我同样命运的人才能体验到，一般的读者是不解其中味的。

    我曾经把我从十三岁至四十岁（1952—1979）这二十七年的时光称为“黄金时代——蹉跎岁月”。如何解释呢？因为，这二十七年正如一株甘蔗最甜最脆的中间部分，是人生学习和创业的最好时光，而这二十七年，我却遭到危及政治生命乃至经济命脉的一次比一次严重的三次打击，变成了“动物人”——而不是“植物人”，因为我还能说话、吃饭和做工。

    第一次打击是在1952年。已进入初中的我，正在同全国人民一道热烈欢呼新中国诞生的时候，在我的父亲才刚刚为抗美援朝捐款获得光荣锦旗的时候，自己的家庭竟然在一夜之间成为革命的对立面——“地主”，真可谓晴天霹雳！这个事实，我和我的家人，以及乡村中还有良知的群众都是不能接受的。

    是多么可恨！明明是陷害忠良，却挂着“惩罚罪恶”的幌子。凡人都说我家太冤了，但都是私下说，谁都不愿承担“同情地主”的罪名。谎言重复十遍也会变成真理。久而久之，在人们的认知中，朱伯炎就是地主，你必须干最重的活得最少的工分，你一家人必须服服帖帖。当因某一个问题某一件事你要据理力争时，人家就大喝一声：“你这个狗地主！”你就哑口无言了，你必须夹起尾巴学狗。至于那些曾经同情我们的人，有一些也像腻烦了祥林嫂逢人必须说狼叼走她的儿子阿毛的路人一样，对我家的遭遇也渐渐地从同情到冷漠到歧视，甚至因利益同我家发生冲突的时候，也拿出“你是地主”这张王牌，把我们置于死地。墨索里尼永远有理！

    第二次打击是在1958年。品学兼优的我，王茀周老师的得意门生，全校数学竞赛三等奖的获得者，竟因家庭出身的原因而高考落榜。在此之前，我已意识到唯有读书才是我的人生出路，不红则专背水一战，对功课学习总是如饥似渴。这一切，也都付诸东流了。当我接到那迟到的落榜通知书的时候，我的心头是何等酸楚啊！那天我冒雨回家的图景，我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第三次打击是在1965年。还在当小学教师的我，书写唐代诗人杜甫的两句诗：“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竿”，贴在房间自勉，竟被认为是思想反动而被开除出教师队伍。那一年，我才二十五岁，真正被抛到社会的底层，成为一个任由别人支配的奴隶。

    十五年炼狱，使我明白了为什么“衣食住行”是人生活的基本需要，为什么人首先要解决温饱。有道是，女为悦己者容。其实，男女都一样，男人也为悦己者容。这里的“容”应该是广义的，包括穿戴。可是那时候我已不需要什么人“悦己”了，于是也不在乎自己的“容”。在烧石灰那时候，由于我的头发被热的二氧化碳气体熏得卷曲变形，我索性剃为光头。为了节省，我干活时只穿着裤衩儿。在加参场管理橡胶园的时候，我头上戴的是秃了顶的农村人用来盖猪屎盆的竹笠，身上穿的是破烂不堪的衣服，脚上穿的是一文一武（左右不同颜色）的塑料鞋。我常常是这样招摇过市无所顾忌。我曾经在大路上众目睽睽之下捡人家吃剩的甘蔗节，我父亲曾经从粪池里捞起被淹死的鸡，这些都是我们充饥的食物。我常常在床上辗转反侧，幻想着如果有哪一天，家里有一大缸籼米，一大缸糯米，还有一大瓶红糖，一大瓶白糖，还有一条很大的腌制的马鲛鱼……我也曾幻想过，要是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那多好啊！在那里安放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在无事的时候，可以坐在椅子上抽着烟，无边无际地遐想……

    没有哪一个女子愿意跨进地主家庭的门槛。我经历过换婚这种畸形的婚姻现象，我曾经落入广西婚姻骗子的圈套而人财两空，我也经历过一个其貌不扬的麻脸妇女的追求落荒而逃，我也已经把病魔缠身的桂英当作红颜知己，我也上演过一场年龄悬殊的师生恋，直至最后，我娶了一个有三个孩子的寡妇。这一切，都是阶级斗争这棵怪树上长出来的苦涩的果子，也是命运之神的有意安排。

    也许是天无绝人之路，随着打倒“四人帮”，邓小平上台，“阶级斗争”进入了历史博物馆。我的一家人重新回到了“人”的行列。而在这之前，我是经过了上世纪59至60年的大饥饿、73年14号强台风袭击和十年文化大革命大浩劫等这些天灾人祸的洗礼，既饿其肌肤，也劳其筋骨，更是惊其心动其魄。而1979年重返教坛（仅是代课）时，我已经是不惑之年了。

    于是，我的人生又重新进行了三个“从零开始。其一：学习从零开始。我走进没有围墙的大学，自学中文大专教材，参加自学考试获得中山大学颁发的大专文凭。其二：工作从零开始。复习荒废了几十年的高中各科课程参加民师转正班考试，重新回到正式的公办教师队伍。其三：组织家庭从零开始。屡遭恋爱婚姻挫折的我，正像一位著名作家所说，我宁愿娶一位贤惠的寡妇，不屑那个多心的少女。于是，我有了妻子和女儿，知道了什么叫做天伦之乐。总之，人的灵魂已在我快要僵死的躯壳中慢慢复苏了。

    昔日备受欺负穷困潦倒的我，现在是一个扬眉吐气丰衣足食的人了。此一时彼一时也，是梦？非梦！

    人生，真是一场梦，而我的梦已经醒了！

《《明天继续连载，敬请关注》》

说明：经《人间走一遭》作者朱德坚老师本人委托和授权，从2014年8月25日开始， 琼海在线将独家连载本书，每天一节，欢迎读者朋友阅读和评论。未经作者本人授权，请勿盗用本书部分或全部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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