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奶奶
夜已深，人已静，妻子和女儿早已酣睡。我随眼扫了一下摆在电脑桌上的手机，上面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两点，此时此刻，我却没有丝毫睡意，因为我正在构思着，如何去写好一篇回忆我奶奶的文章。那股写作的冲动犹如汹涌的洪流不断的冲击着我的脑海，拍打着我的灵魂，往事片段像电影情节般逐节连接起来，那是一部回放关于她与我之间真情片段的电影故事。
记得那是2002年的秋天，那年那时，我就读于海南大学经济学院工商管理专业一年级。那一天，我正躺在教学大楼前面的大草坪上，惬意的品闻着泥草的芬香，享受着那份久久从未停歇的跨入大学门槛的那份喜悦。叮铃铃……..手机铃声响起来了，往手机上一瞅，是家里的座机电话，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我心头，因为一直以来都是我给家里主动打电话。我按了接听键，听到父亲哽咽的声音：奶奶仙逝了！赶紧回家。突听噩耗，我顿然失措，手汗忽如涌泉，整个人僵楞半晌，我内心深处本能的陷入了丧失亲人的那种切骨之痛！父亲在电话里后面所说的其他话语犹如忙音。虽知奶奶年事已高，再加病榻多年，舍我们远去只是时间问题，心理准备还是有的，但是噩耗传来，还是觉得突然。
挂断父亲的电话，我赶紧联系大伯和叔叔，确认了噩耗的真实性，急忙跟系里的辅导老师请了假，匆忙赶去与大伯叔叔汇合，一起回老家奔丧。一路上，我们都强压着内心的悲痛，自我安慰的强颜欢笑，共“弹”奶奶“欢歌”：奶奶走是好的，走的是很自然的，走的是很安详的，走了是一种解脱，她是幸福的……..因为我们心里都很清楚，奶奶已经卧榻多年，忍受着病魔的折磨，伴随她的除了眼泪还是眼泪。作为儿孙，时常看在眼里，痛在心扉。如今她撒手人间，得以实现了在天堂与祖父相见的夙愿。我们是诚心祝福她的。但我们心里醒然，那是虚意的祝福，只是善意的违心！一路上，大家的自慰言表还是难以掩饰对亲人的真挚挽留之情。
赶至家里，已近傍晚，映入我们眼帘的是丧失亲人随俗的白条挂布和灵堂摆设，屋内丧哭之声此起彼伏，丧母之痛早已刺穿大伯和叔叔的泪槽……..沉浸在哀声中的我，早是泪人一个，我退缩到守灵草席的角落里，痛思着曾经有奶奶伴随我的成长之路，路途中的温情片段如万箭利穿我的思绪……..
打从我懂事起，就常听父母提及，我的第二生命是奶奶给的。因为在我出生后未满周岁之时，不知何缘故，我肚子长泄不止，啼哭失哑。限于当时农村条件和医疗条件落后，家人茫然所措，奶奶胆试蜂蜜和水喂我，竟然奇迹止泄，安然活了下来。
在我的童年岁月里，我非常的顽皮好动贪玩。每每一到夏天，我几乎天天都会带上村里的很多小伙伴（包括弟弟和堂弟）常去野外的一个石窟（开采石头后留下来的大窟，里面积水成塘）游泳。奶奶非常了解我，只要午饭过后，我就没了人影，她肯定会去两个地方找我，一个就是我在村子里打玻璃球的地方，另一个就是石窟。夏天的每天下午，奶奶都会放下手中的农活，不知疲倦地去找我，她并不是要让我做任何事情，而是担心她的小孙子会有任何的闪失，因为她了解我们，我们不擅水性，只是天生的童趣好玩而已。她给我难以磨灭的印象是，手里常捏根小棍子，颤巍的身子伴着蹒跚的步伐，来到石窟边，嘴里大声不停的重复叨念：“鬼打密，这群死归，一日到晚去洗澡，不识生死，快快上来，打你脚断乌（海南话）”。有时候我在水塘里玩的正欢，根本没发现奶奶的到来，伙伴们会尖叫起来：“李飞（我的小名），你奶奶又来找你了，赶快跑”。我迅速环顾四周寻找奶奶的身影，然后逆游到她的对面上岸，喊着弟弟，然后撒腿就跑，奶奶在后面追着喊着：“要打断你们的腿”。我们吓着一溜烟往家的方向跑。其实我们也知道，奶奶从来都没舍得打过我们一次，她对儿孙的疼爱胜过自己的生命。
奶奶生活的那个年代，封建禁锢，没念过书，不识字，她对孙子的爱从来没有华丽言语的表达，都是默默的用行动去表现。上小学二年级那时，有一次我和弟弟玩耍，互掷小石头，当我跳起来躲闪弟弟抛掷过来的石片时，恰巧石片如利刀般划过我的脚底，划得很深，我站立不住重重的摔在了地上，鲜血如注，我们都吓傻了。奶奶正在厨房做饭，听到我的哭声，急奔出来，见此情景，她随手扯下一块抹布撕片，给我做简单包扎，让我原地不动的坐着等她回来，然后急速的跌跌撞撞的往野外方向去。不一会工夫，她摘了一些草药回来，也是我们小时候都懂的，叫“飞机草”的一种具有止血功能和辅助伤口愈合的草药。她抓起一把还没有清洗过的草药放在嘴里使劲快速的嚼烂，敷在我的脚底伤口处，就这样反复几次，然后给我再次包扎好。我感受到了奶奶那股顿时爆发的来自天生母性的不顾一切的护犊的勇气之爱，心里有温暖也有悔恨。我望着奶奶嘴角那淡淡的因为咀嚼而残留的绿色草汁，我不知道那草药是什么味道，多年后我还在想着这一幕，也曾经想过自己去尝试那味道，但从来没有勇气。弟弟当晚自然难逃被父亲暴打的厄运。父亲打我们从来没有考虑轻重，抡起棍棒就往弟弟身上甩去，弟弟吓得早是魂飞魄散，哭声震天，奶奶见状，飞奔过去，一把抱起弟弟搂在怀里，背对着父亲大声吼：“要打就打我，别打我的孙子”。奶奶和父亲僵持了一会，父亲骂骂咧咧的走开了。
由于伤口过深，我不能独步上学，奶奶负起了接送我上下学的重任。每天她都是用那高大偏瘦但又略显硬朗的身骨架背着我，步行送我上学接我回家。记得有一天的下午放学后，我坐在教室里等奶奶，天公不作美，天气突变，乌云密布，狂风大作，雷闪电鸣，瞬时风雨如银河之水倾泻不止。天伴随着雨水正在逐渐拉下黑色的帷幕，其他的同学都回家完了，就剩下我一个人静坐在教室里面，孤独和恐惧自然席卷而来，再加冷风一吹，我不寒而栗。孤独的哭声随起，慢慢融进雨声和狂风之中，我以为奶奶不会来接我了。就在泪水不断模糊我的视线之时，透过雨幕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高瘦的黑点，迈着含铅的步伐正在我的眼前逐步扩大，那是奶奶，最爱我的奶奶，她来了。当披着雨衣的奶奶走到我的眼前，我发现她的整条长裤已被淋湿。她告诉我，因为在野外的稻田里正忙着割稻谷，碰上了这种鬼天气，还要赶回家收拾正在晾晒的稻谷，然后还要吹干，所以迟迟才来接我。奶奶半蹲下来，背对着我，用左手撩起雨衣，右手小心翼翼的轻扶着我往她的背上钻，等我趴稳后，奶奶背着我冲进了大雨之中……..后来回到家中，我才发现，奶奶除了背面衣服是干的，其他地方早已湿透，我心里明白了一些东西，一股暖流瞬间涌遍我的全身。
奶奶一生好劳遵节，勤俭节约，平易近人，不与人计较得失，备受村里老幼尊敬爱戴。由于她年轻时过度操劳，虽持家有方，但却积劳成疾，到晚年不得不卧榻病床，与病魔抗挣。那时候正是我上初中了，姐姐已经外出工作几年了。为了照顾奶奶，姐姐放弃了城市的奋斗生活，决然回到老家照顾病塌上的奶奶。一日三餐，端屎倒尿，可谓吃喝拉撒，姐姐全面接手应对，任劳任怨。我和弟弟每逢周末假期回到家里，都会轮流互换照顾奶奶，姐姐也得以休息放松时日。后来堂姐、堂哥、我和弟弟都陆续考上了大学，奶奶得知，那是高兴的合不拢嘴。她一生没上过学，没识过字，但是她经常如是说：“上大学是要认识很多字的，将来是有文化的人啦”。每当有左邻右舍前来探望她时，她都会重复的叨念此事，自豪的微笑时常让她短暂的忘记病痛的折磨与病魔的存在。
奶奶一生育有三男一女，大伯和叔叔远离老家在省城工作，姑姑也已嫁做他人之妻母，父亲留家守业。奶奶在其生命最后几年，因为年事已高，疾病缠身卧榻，起卧行走困难，她坚决不愿离开其劳作生活了几十年的热土，所以更多的照顾重担放在了老家。虽经大伯和叔叔多次提议，让奶奶去省城生活也能相互照顾尽孝，怎奈拗不过奶奶的铁心，他们也只能作罢。每每逢年过节或闲暇之余，大伯和叔叔都会携带大娘和婶婶从省城开车奔袭100多公里回到老家，伴在病奶奶塌前争尽孝子之心。奶奶的三个儿媳得以时常欢聚一堂，她们互敬互爱，妯娌和睦之景羡煞邻里，替夫尽孝之心亦是比比皆然。
自古有云：百善孝为先；又有云：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奶奶膝下子孙满堂，力争尽孝；奶奶在世之日，子奉孙敬，亦当享尽天伦之乐，如今终含笑奔月，无憾于身。作为她的儿女子孙，我们的心灵得以慰籍，灵魂也得以安然。
奶奶，我敬爱的奶奶，您步入别界，一路走好！我们蔡家有你变得精彩，但也不会随您的别离而走向没落，因为您的精神将会继续得到弘扬，您的美德将会得到传承，我们蔡家将会变得更美好更精彩！
2014、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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