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咖啡屋
□韩芍夷
茜在市区的中心区开一间“倾诉咖啡屋”。咖啡屋有4个隔音、玲珑、可敞开可封闭的两用小包间，简洁、淡雅、温馨。咖啡屋意在为需要倾诉的人提供一个场所，二十元一杯咖啡，就可在包间里倾诉，是否需要有人倾听、倾听的人是否面对面，随顾客意愿。
第一个走进咖啡屋来倾诉的顾客，是被茜唤进来的。这天来的顾客多成群结对，他们边喝咖啡边闲聊，享受休闲时光。送走最后一对顾客，茜正想歇一歇，见门口站着一位从头到脚都显得凌乱的男人，神态萎靡，随时都要垮下去的样子，他站在咖啡屋门口看广告，欲进不进。
“想喝咖啡，请进。”
男人踏入咖啡屋：“我只有十块钱。”
“没关系，坐吧。”茜莫名地想为他做点什么。
男人坐在中间的小包间。
茜冲一杯速溶咖啡放在男人面前，欲走。
“别走。”男人口气急促。
茜坐在男人对面。
男人喝一口咖啡，把杯放回桌上，拧绞双手。“医生说我得了焦虑症。”
茜睁大眼睛，鼓励男人说下去。
“配合医生治疗要花好多钱。我刚失业，家里有老婆、孩子，我不想让老婆知道我得这个症。现在工作不好找，我应聘几个单位，不是嫌我学历不够，就是嫌我没工作经验。……”
他低着头说。
茜专注地听，不时给他的杯里添水。
“我每月要交房租、水电费、生活费……”
男人把他的烦恼诉完，夜已深，起身时，神态已不那么沉重，他把十元放在桌上，头不回地走出咖啡屋，甚至没看茜一眼。茜关上门坐回刚才坐的位置，盯着桌上的十元，觉得男人说的是她自己，她也焦虑过，也曾想倾诉。
第二个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她在门口徘徊了好久，似乎在为进与不进来而进行剧烈的思想斗争。茜笑眯眯地看她。她见茜是个女的，就选择了面对面的倾诉。
茜看不出女孩的实际年龄，二十多到三十多岁都有可能。女孩面容清瘦，身材骨感，长而骨节突出的双手，拧绞在一起。坐在茜对面，她显得紧张。“我得了爱情幻想症。”她第一句话，就这样说。
茜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我跟他是在微信上认识的，因为都喜欢旅游而成了驴友。后来一起去新疆，旅行时，他跟随我左右，充当暖男，我对他有了好感。回来后，我们交往频繁，他言语间，不无暗示我们的关系要超越朋友的界线。相处久了，我发现了他不少的缺点：随性、垃塌、不够帅，女友多，有花心的嫌疑……越来越不喜欢跟他在一起。可是一离开他，就想念他，想他许多的优点，想他对我的好：温和、体贴、幽默、宽容……”女孩停下，喝了一口咖啡，她已不太紧张，以不太急促的口气，继续讲：“我喜欢又厌恶他，使我和他的关系若即若离。我关注他的一切，尤其关注他与别的女人的关系。看到他跟别的女人一起喝茶、吃饭、合影，暗自生气，觉得他背叛了我。我妒火中烧地去找他。面对他整个人时，我的嫉妒感全无，奇怪自己这样一个男人怎么会让自己生气，感到受伤害呢？我恍惚如梦，难道我的生气，我的念念不记忘，我所有的心理活动，全是我的执念，跟现实生活中的他毫无关系？”为了验证这一点，我决定主动紧贴他。
女孩停下来，继续喝咖啡，茜想说什么，她用目光阻止了茜。看样子她只想说，不想交流，也不是向茜求解。
我在手机上偶尔发现了一个“时间出售与技能交易”的社交软件，一方有闲，出租时间；一方有钱，付费。我当时很郁闷，见有人发了陪吃饭的约请，每小时付费50，我就一键下单。聘我陪吃的人是一位中年男性，身材圆滚，浑身赘肉，满脸冒油，尤其是草莓样的鼻头，很让我感觉不爽。我当时想扭头就走，但一想，既然已有约定，就要有契约精神。我硬着头皮坐在他对面陪他吃饭，有一茬没一茬地闲聊，多数时候是我低着头，他问一句，我答一句。他还表露了经常让我陪吃饭的意愿，价格升到每小时100元。我怕这个胖男人缠住我，忙给他发短信，让他马上到餐厅来接我。他没回我的短信。好不容易熬到一个小时，我推说有事要走，胖男人不让，我不等他付费就快步跑出。拦了一辆的士去找他。这是我第一次去敲他家的门，他对我的亲自登门显然意想不到，显得有些慌乱。我进了他的家，发现他家里有好多台电脑及没有拆封的网购的货物。电脑都开着，页面是淘宝、天猫等购物网站。
“你怎么不去接我？”
“我正忙着，走不开。”
那晚我才知道，他是一个差评师，专靠在网上购物，以差评来敲诈商家，获取收益。我很失望，断绝跟他的来往，却比之前更疯狂地想念他。
……
女孩喝完咖啡，放下二十元，就走了，她甚至看都没看茜一眼。
茜知道，她的消费是一次性的，她不会再来了。
“我憎恨我的领导，面对他时，我又不得不对他面露笑容……”
“我觉得老公对我越来越冷淡，我怀疑他在外面有相好的……”
“我儿子网瘾严重，难以自拔，我觉得没教育好儿子是我人生最大的失败……”
往后的每天，都有倾诉者向她倾诉，男人女人，失恋、失业、失和，五花八门。
一天．一个眼戴墨镜穿着时尚用抹腮红和口红来显示气色的高个女人直接进入一个包间，她选择茜倾听但不面对面。茜隔着帘子倾听，昏黄的灯光下女人始终戴着墨镜。“前不久，我爸爸去逝了。他病危时，三亚的一个楼盘正开盘，走不开，等我赶回家时，爸爸已成一把灰……没在爸爸去世之前见上一面，成了我永远的愧疚……”女人几度咽哽，声音断断续续，“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外做生意，拼命挣钱，本想再挣一笔钱后买一个套间让爸妈来安度晚年……”茜听到抽泣声和纸巾搓鼻涕的窸窣声。抽泣声平息后，女人不再说什么。几分钟后，茜听到女人离去的脚步声。茜走出包间，目送女人的背影，见女人到停车场，钻入一辆黑色宝马。茜回到包间，见桌上放着二十元和几张揉成团的有各种渍迹的纸巾，这些被湿洇透的纸能救赎女人那些迟到的悔恨之心吗？
倾听的兴奋还活跃在茜的大脑，那女人的形态和语调还那样真切，这不是份轻松的工作。想到女人走时比来时轻松，自己做不了心理医生，做个精神垃圾中转站，把它们处理掉，也值了。茜想。
韩芍夷简介：韩芍夷，女，汉族，海南文昌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海口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副编审。现供职海口市文联《椰城》杂志社，主要从事小说创作，出版有中短篇小说集《城市无梦》、《目光里的对峙》，长篇小说《驿动的年轮》、《伤祭》等。曾获海南省文学探索者30强称号、海南省优秀精神产品奖、海南省文学双年奖作品一等奖、第二届“海南省中青年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称号。好消息：琼海在线万泉文苑 和 跟我读经典微信订阅号将陆续发表韩芍夷老师更多作品，敬请喜欢文学的朋友关注。感谢韩芍夷老师赐稿支持，欢迎更多作家朋友赐稿。邮箱：582035536＠qq.com更多韩芍夷作品点击进入专题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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