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里的阳光
今天回乡下,母亲炒了一盘青菜,不知是母亲的手艺好还是青菜的鲜嫩油绿,炒出来的青菜让人馋延欲流。六岁的儿子很少吃菜,却吃得可香了,吧咂吧咂着嘴问姥姥,那是什么菜这么好吃?姥姥笑而不答,她说吃完饭再告诉我们。
吃完饭,母亲把我们带到屋后。屋后是一片竹林,竹杆如碗口般大,纵横交错。竹林的空地上长着许多小植物,郁郁葱葱。母亲指着地上的一种小植物说,咱们吃的就是这种野菜,是它自己长出来的。
父亲是个编织工,他的手艺很好,他会编织菜篮子、竹筐和蒸笼等能够卖钱的编织手艺,市场上需要什么或者别人订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偶尔,他会编一只可爱的小鸟,一只漂亮的蝴蝶,一只好看的蟋蟀,送给村里的孩子们。最厉害的是父亲能编织西游记中的人物:孙悟空和猪八戒。这些特别受孩子们喜欢。每天放学路过,孩子们往竹林边一驻,看一会儿父亲编织。父亲会问,今天谁的作业字写工整,谁考试得了满分,孩子们就会争相回答。父亲说,好,我送你们喜欢的竹编。几根已经准备好的竹子在父亲的手里像变魔术般,不到几分钟,父亲就能变出一只花蝴蝶,长翅膀,长着腿,展翅欲飞。孩子们就会欢呼雀跃,才依依不舍地回家。
父亲没读什么书,但他喜欢听广播,广播里的西游记的故事他都能背熟了。每当那台老式的录音机响起,父亲的双手也在舞动,竹子在父亲手里就像一块柔软的麻绳起伏跌宕地飞舞。每天,父亲的双手都会留下一道道血疤痕,像刀开的口子皮开肉绽,这是锋利的竹子割伤的。冬天风干,父亲的双手肿裂得像熟裂的番薯。母亲很心疼,叫他歇歇,父亲说他的手没那么娇嫩,他的双手绑着紧紧的胶布,那是一道道的血口子。晚上,母亲会捧着父亲的双手给他轻轻抹上药水,此时的父亲会呲牙咧嘴说,轻点儿!轻点儿!劳累一天的父亲躺在靠椅上,对母亲说,明天我再多编一个菜篮子,就能多卖几块钱,再攒攒,咱闺女下个学期的学费就有了。
我和妹妹的学费就是父亲编出来的。直到我读大三,找了一份家教能够维持我的日常生活。尽管我怎么坚持不要父亲的生活费,但他仍然每个月按时给我寄生活费。电话那头是父亲的叮咛:“放心吧,爸能养得起你……”
原来我们家屋后是没有竹林的。父亲年轻时生了一场重病,大病愈后,他的身板子显得更加单薄了,干重活儿显得很吃力。邻村有人会编织手艺,父亲跟着人家学习,父亲就是靠着手艺把母亲娶进门,又靠着手艺把我们养大。竹子是原材料,父亲要翻山越岭去寻找竹子,然后把竹子砍下来,又要装运回来,非常得艰辛。屋后是一片荒山,荆棘杂草丛生。父亲自己一人开荒,早出晚归。那一年,屋后一片明朗,一根一根竹子悄然无声地拔节长开,长势喜人。等到竹子跟房顶一样高时,父亲迎来了母亲。再等到竹子高过房顶时,我出生了。父亲给我起了名字:“竹婷”,他希望我能像竹子一样亭亭玉立。
前两年,父亲卧病在床,长年累月的积劳,使父亲得了严重的腰椎盘突出,父亲再也编织不了竹编。他经常让母亲推他出去看看屋后的竹林,这里摸摸那里摸摸,总是舍不得放手,那是他亲手种出来的竹子啊!
一年四季,竹林里的阳光都很充沛,土地肥沃,适宜野菜生长。当阳光从竹叶的缝隙泄下来,变成一个个银色的光圈,不断跳跃闪烁。儿子伸出双手,接住光圈,他说要把最好的阳光送给姥爷。
(作者: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