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衍甫
月,升起来,星星在闪烁。
“哎!”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对着天边快乐的星星,苦笑说:“笑啥?笑我遇上四分五裂?”站在窗前,他重重地把脸垂低胸前。
“哼,还够不上众叛亲离吧?又自寻烦恼”。老伴揿亮另一个电视频道,“快,经济信息。"
“我得到的信息是亚锋他们又在商议了,也要退股合伙办软糖厂。哼,翅膀硬啦,一个个都全要飞走啦?”他有点恨恨地说。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窗前村东的这片长长的坡上,原是他领头办的一家厂,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三家四家,模模糊糊地又要出现第五、第六……
“唉!”他又重重地叹息。是自责,是担忧,是怨恨?他也说不清。总有一缕缕、一团团思绪不停地侵袭他的脑袋。时而发胀,时而清醒,理不清,剪不断,搅得他心口像塞着一团乱麻,阵阵发闷,有时真想往那贴着瓷砖的墙上捣几拳,但是,他不,只是无奈又无助地猛仰着脑袋,凝望着夜空长叹。
“牛性!自讨苦吃!”老伴还是那句。
他原是个干部,是公家厂的车间主任,技术骨干,他同他的兄弟们把厂搞得红红火火时,他到线了,他和他那个曾在厂里当过女工委员的老伴退休回了家。十一届三中全会春风吹了又吹,可是父老叔伯婶嫂子侄们还是那受穷。就是这个亚锋喝醉桔水酒,红着眼睛把一身破烂的老婆,一根烧火棍撵上这片坡,还有“跛光”和他的喘喘老娘一口番茨稀饭一口鱼汁地“喝饭”……
他的村前是一片大海,海里长着一种“海草”,他知道这是一种宝贝,他能使这种“海草”变成大把大把钱。他在厂里就是搞这个技术,当这样的车间主任的。于是,他一把鼻一把泪劝来“跛光”,一个耳光搧来了亚锋,四十二家砸锅卖铁,租钱借债凑款合股,凭着他那张老脸,求爷爷,告奶奶贷款,办起了个厂。至今他还那样清楚地记着,他买机器赶到北方一家厂。那夜,他不让自己去买旅店,就蹲在候车室里,冻得他这个“海南仔”脑袋嗡嗡叫。第二天赶到厂,搂着那台机器直掉泪水,把人家厂里的大姑娘,小伙子吓得面面相觑。搞回来机器,他又呵又捧地教亚锋、“跛光”们生产出产品了。为了跑推销,他常常黑呼呼的脸上一把把汗,土里土气的衣裳上一阵阵湿,他知道这是大伙的钱。他当过的那个车间主任告诉他,一个子儿也不能乱花。到今天,他还不懂得“的士”是能坐人的,两片脚板踏出一条路,踏出他的股东们一个个脸红润了,身上光鲜了,一家家新房也盖起来了。那时候,他是一个多么神气的他,他一个笑,染笑全村人的脸;一个叹息,惹得全村人发愁。全村人把他捧若救星。虽然这是他十分不愿意的,可是,哪家后生要找媳妇了,找他讨主意;哪家婆媳吵架了,向他诉苦………他总是乐呵呵地忙着。黑呼呼的脸上发出一圈圈的光。谁想到,如今他的股东办起一个又一个新厂,纷纷离他而去。
“唉!这个亚锋!”他又重重地叹息。唉,他能不叹息么?
“别又这么愁眉苦脸了。”老伴,当年的女工委说:“树大树分枝,仔大仔分家。你能把大家圈住吃你这个‘大锅饭’么?”
“这……”他有点语塞。
“可我心里总有点那……”
“你看,”老伴指着窗外,开导他,“你瞧天上那枚月娘娘,那么圆那么亮那么靓,如果没有满天星星,它多孤单?”
他直愣愣地看着明月,嘴里不断地呢喃——
“为什么他们总忘掉了当年……”
不,当年,人们是不会忘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