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送女儿上学校的缘故，我才有机会回到阔别二十几年的母校。汽车“嘎”的一声，停住了。那富于古典特色又有现代格调的校门似曾相识，显然是经过一番修茸的了。我极目校道，依稀记得那个圆形的花坛，而今却矗立着一座巍峨的大楼。楼前的草坪在秋阳下略显苍黄，但依旧软绵绵、平展展的，我不禁想起曾在那里打滚嬉戏过的许多往事……
女儿喜滋滋的，兴奋之情洋溢在稚嫩的苹果脸上。
我在这里读书时，也是十三岁，可不象她这样大大咧咧泼泼辣辣的。山沟沟里一个傻里傻气的农家小子，初进城来，又是全岛的重点中学，那种谨小慎微的模样常教人侧目相看，单那蹩脚的普通话就足以使人唧唧喳喳的了。
那株绿叶如盖盘根错节的老榕树，仍挺立在老地方。他大概是这里资格最老最有权威的历史见证人了。
在榕树下，我曾与同学挚友畅谈理想探讨人生争论难题，就我骑单车的本事，也托庇于这古榕的慈爱和宽宏。
沿着秀木荫翳绿叶婆娑的水泥校道，我和女儿信步南行。路的右侧，又崛起一座更为壮观的大楼，这是刚落成的“科学馆”。旁边，瑟缩着海中著名的“工”字楼。她显得那么忧郁哀伤，怀着嫉妒，象一个铅华褪尽的老妇人，冷漠而孤寂地默默注视着校园日新月异的变迁，我甚至听见了她微微的叹息。曾记得，在“工”字楼的图书馆和阅览室里，我找到了无穷乐趣。在书的瀚海里游弋，我立志要成为一个作家。“文化大革命”的电闪雷鸣，一下子击碎了我的五彩梦，空留遗恨悠悠。
翻晒尘封已久的记忆，我娓娓诉说那逝去的一切。女儿瞪着纯真的眼，时而迷惘，时而叹惋，时而又闪烁着神往的光芒。
拐上西去的幽径，再折向西北，我们来到体育馆。六十年代，大概它是全省唯一的一座吧。每当喜庆的日子，我们在这里举行文艺晚会。几个木制的讲台一拼，就是一座绝好的舞台。凝望这日渐显得狭小的建筑，我仿佛听见了那几乎要把屋顶掀开的浪涛般的欢呼声和掌声。抚着斑驳剥落的墙壁，我又想起，“文革”初期，宽阔的体育馆内，拉起绳子，贴挂着一张张充满火药味的大字报。那时候，我们爆发了前所未有的热情，而当恶梦醒来，才知道我们被利用了。阴谋者和野心家已获得应有的惩罚，被愚弄者也终于和共和国一起走向不惑。历史不会重演，儿女辈不会象我们一样幼稚无知。
我打听到我的班主任黎老师早已回老家广东去了，不由心中又涌起想当个作家的美梦。黎老师教的课也象她的人一样，很美很美。我始终忘不了她对于新疆哈蜜瓜的生动描绘，听得我满口甜津津的。当我后来终于有机会到了北京天津等地时，就曾满城跑，非要尝尝哈蜜瓜不可。我永远不会忘记，黎老师的语文课教学，燃旺了我心灵深处文学的火花，孕育着我那五彩斑斓的作家梦。坐在校道旁冰凉的石凳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少男少女，我心底不由泛起一丝淡淡的妒忌。
凝视西天渐渐消褪的红霞，我惆怅若失。但我知道，明天，太阳依然会生气勃勃地从东方升起。这时，我心里又荡起一股无比轻松无比欣慰的热流。（原载梁其山散文集《小城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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