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搬了一次又一次，房却是越住越窄。在乡下小学校，虽是瓦房，却还宽敞，而且一个太阳一颗月亮，房间便格外亮堂一片辉煌。在乡下中学，虽然是个不上“册”的，但大小也是个“官”，便有幸住上了70多平方米的套房。吃喝拉撒足不出户，倒也惬意。进城后在重点中学任教，既非权威也无名气，只得又住瓦房。那是旧教室改造的雨天嘀嘀嗒嗒象钟摆叮叮咚咚似弹琴的旧瓦房。当又一座新宿舍楼兀起后，便眼巴巴盼着能分得一隅。从职称教龄以至于家庭人口看，当是名正言顺有恃无恐了，何况还是“双职工”哩。不料一纸调令，又换了工作单位。同事们好不羡慕，都说“出生入死”前途无量，却未知我打落门牙往肚里咽，因党政机关没有技术职称降三级工资姑且不说，眼看就要到手的新居也成了“镜花水月”。
难于置信的是，当与我同等条件的旧日同事笑逐颜开乐颠颠砰叭叭搬进亲居的时候，我居然还能沉得住气依旧保持着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和虚怀若谷的大家风度。嫉妒嘛，毫无理由，谁叫你老婆没评上“中级”呢?由衷地恭贺别人乔迁之喜，心里便涩涩地不是滋味。涩涩归涩涩，却绝不敢将半点情绪写在脸庞上，毕竟还有自知之明，也深知：错过机会的事是常有的。
新单位有房吧，咋还不搬呢?新朋故友问。有的有的，但老婆孩子要来校上课不方便……俨然一个知冷知暖爱妻疼子的模范丈夫和慈祥父亲。旁人不知底里倒情有可原不须介意，可老婆明察秋毫唠唠叨叨却不能不正视。尤其是歪歪倒倒的小厨房在风雨中呻吟哭泣之时，便更觉愧对妻子儿女，活得窝囊无半点丈夫气概。
总盼着有人搬出来我们搬进去，便支楞了耳朵绷紧了神经蓄势待发惟恐又错过机会。在希望中等待，在等待中失望。一年时间了，搬进新单位的许诺却始终无法兑现。住宅门前，臭水沟依旧不息地流着污秽，水沟里的蚊子依旧明目张胆连白天也不让人安生。更叫人尴尬的还是闹肚子，因为那公厕实在太远，走慢了怕来不及，赶急了又恐忍不住，只得时常备有药丸以防不测……
又听说要集资建房，便欢欣雀跃为“天下寒士”庆幸。不料看那数字又叫人犹如瘪气的车胎。6万元，对我们来说，何亚于天文数字。可有关人士分明言之凿凿：每个干部职工拿出三五万元是不成问题的。曲里拐弯问身边同事存折上的数字是几位，张三讳莫如深含含蓄蓄笑而不答，李四却豪气十足一个财大气粗的“款爷”模样，仿佛他们家里都藏了印钞机似的。又细算了一番，工作20年，按工资300元计，至今也不过六七万元，莫非20年来他们都不吃不喝了么?百思不得其解，便自怨平时太不会精打细算了。看来，这集资建房，又只能作“壁上观”了。
好在主妇还不是太蠢。纸板一竖木柜一挡布帘一拉，小小空间竟也活脱脱二房一厅了。虽仄着身子行走，却也拾掇得整整有条像模像样了。于是，有朋自远方来，也能够泡上壶清茶，木凳当几，捧上热茶悠悠哉讲古道今侃他个昏天黑地，也不致于对妻子休息和儿子学习有太大的妨碍。
自得其乐的还有，一溜儿几户人家，左邻右舍甚是融洽。只要不是雨天，家家户户门前空地上支起餐桌，虽然贫富有别一目了然，却可以互通有无，你不妨踱到这厢挟块咸鱼，他也可以踅到那边戳块豆腐。有客来访，吆喝一声，桔子香蕉尽可以共同分享，全不必遮遮掩掩怕招来闲言碎语。有时，男人们还得义不容辞地担负起陪客的职责，不会喝酒的也得大义凛然陪着会喝酒的客人干上一杯。夏夜，家家户户门口摆了几张木凳藤椅。噼噼啪啪驱赶蚊虫的声响里，蒲扇便摇出一串串生动感人的故事和一件件离奇古怪的新闻。这确有另一番情趣。这时，清风会拂走狭促滋生的苦恼烦躁和寒酸造就的自卑无奈。也许，与那些除了上班整天窝在“鸽子笼”里偶尔打了照面也宛如陌路人的套房主人相比，倒活得更为潇洒哩！
然而，我仍想有套像点样的住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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