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生龙
在“新坡村”（属乐东县佛罗镇管辖）的东北五公里的地方，有一方地名叫“蚂蟥塘”，原有一条小溪流下，水积成一个大水塘。早年为了蓄水，建了一条拦水坝，命名为“蚂蟥塘”水库，因为水源不足，现已报废。
蚂蟥，本地称为“蜈蜞”，因为它吸人血，人们特别是插秧妇女十分讨厌它。被它吸到会血流不止，也不容易将它从伤口拔出来，要沾点口水涂到它的吸盘上才能拔脱出来。
它不容易死。除了用火烧焦以外，将它放进石灰或草木灰里，它暂不能动，但如果将它扔进水里，不久又可以游动了。我们曾经试过，用小木棍将它里外翻过来，放进水里，同样可以游动。
如果将它砍成几段，它就变成几条蚂蟥。因此，经过大难不死的人，人们就会说它是“蜈蜞命”，不容易死。我小的时候，听妈妈讲过“蚂蟥塘”的故事，几十年过去了，提起“蚂蟥塘”，我就想起妈妈讲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阿銮大妈，她是一位大度、善良和与世无争的老人。她老伴早已过世，丢下她和一个十岁的男孩李金昌。经过千辛万苦，终于将儿子扶养成人，娶妻邢氏生了一名孙子。她总是对人说：“老天对我不薄，穷一点，苦一点没有关系，只要家口兴旺就行了。”
老人的儿子前往湛江市、徐闻县一带做生意，一年到头很少在家，平时就他们婆媳孙子三人居家过日子。媳妇邢氏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心胸有点狭窄，性情不好，心眼也差一点。对老人动不动就漫骂，但她从不吭声。
她从不对外人说媳妇的不是，总是说：“媳妇才是我家的孩子，她对我好。”儿子回家过年，私下问她：“媳妇对你好不好？”她从来不说媳妇骂她的事。孙子告诉他父亲，说：“妈妈经常骂奶奶！”她也替媳妇说好话：“小明乱说，没有这回事。”小明是他孙子的名字。
五十八岁那年，她左眼突然看东西模糊不清。不久，右眼也看不到东西了。现在我们知道，她是患了老年白内障，动手术就可以重见光明。那时那有这样的医术？阿銮大妈眼睛瞎了，行动、生活都感到困难，别说下地做工或帮媳妇做家务了。
媳妇邢氏把她当作负累，经常骂她，甚至当面说：“老了又不早点死掉，留那么长的命吃米贵！”媳妇怎么骂，她也不还嘴，她理解媳妇，她辛苦，自己不能帮她的忙，挨骂也是应该。
前段时间刮台风，阿銮大妈听说许多外地船只，遭台风翻了船，死了不少人。她暗暗为那些人流泪，祈求上天保佑他们平安。一天，她坐在大门口，听到有个孩子的声音说：“大妈，我两天不吃东西了，请给碗饭吃吧！”
大妈说：“孩子，听你不是本地口音，如何到这里？”乞儿告诉大妈，他跟父亲从徐闻到这里附近海上捕鱼，遇风翻船，他捡得一条命回来。湛江、徐闻一带人的话，可以和海南话相通。
听了乞儿的话，大妈说：“可怜的孩子！”她叫孙子：“小明，带这位大哥去桌上吃饭！”孙子按她的吩咐，带乞儿大哥去吃饭，那是妈妈留给他中午吃的饭。
乞儿吃饱后，感谢大妈和小明。临走前，大妈将自己存下的一个光洋送给他，说：“孩子，听大妈的话，赶快回家去吧，说不定你妈妈怎么挂心你呢！”乞儿跪下，谢大妈的大恩，然后走了。不知为什么，她常常念叨这孩子，不知道他回到他娘的身边没有。
媳妇邢氏听说大妈让乞儿吃饭，并送光洋给人家的事，对大妈更加粗暴，说：“你有钱，自己买米煮菜吃吧！”从此，有时只给饭，不给菜。更可怕的是，她下田做工，蚂蟥吸她的血了。她迁怒于大妈，抓了几条蚂蟥回来，煮给大妈当菜吃。大妈因为眼睛看不见，以为是什么肉，但总是嚼不烂。
小明爱自己的奶奶，到私塾上学回来，就到房里看奶奶，看到后说：“奶奶，你为什么吃蚂蟥？”听到媳妇拿给自己吃的是蚂蟥，她的眼泪马上“扑哒，扑哒”地往下掉。不过，她还是忍着，说：“是奶奶喜欢吃，叫你妈给煮的。”孙子很懂事，抢过碗来，将蚂蟥倒掉。
他对妈妈说：“阿母，你这样对奶奶不好。以后，我和奶奶吃同样的菜。”他妈妈把他骂了一顿。从此也更加讨厌大妈，恨不得她马上死掉。
阿銮大妈吃了蚂蟥后，肠胃消化不好，经常拉肚子，因为眼睛不好，行动不便，有时就拉在裤裆里，没有人帮她洗，房里臭不堪闻。
媳妇邢氏将她抱到牛车上，骗她说要拉她去看病，将她的被子和衣服都放在牛车上，拉到“蚂蟥塘”那里的山里扔下，就回来了。小明回来不见了奶奶，问她：“妈妈，奶奶呢？”她说：“奶奶自己走了，不知跑去哪里了。”
小明马上去找奶奶。有人告诉他：“你妈已将你奶奶用牛车拉出去扔掉了。”他马上赶到“蚂蟥塘”，只看见奶奶的被子和衣服，人却不见了。这时，小明已十五岁了，懂事了，他马上跑回家，不客气的对母亲说：“妈妈，那部牛车留着，你老了以后，我也将你拉去丢掉！”，说完，他就离家出走，他要去找奶奶。
听了儿子的话，邢氏心灵有所感触，她马上赶去蚂蟥塘，但婆婆已不见了。她到处去找儿子，儿子也不见了。晚上，她一个人呆在家里，热闹的一个家，变成空落落的。她的心灵受到极大的打击，她发疯了，到处跑。
大妈被扔掉后的第二天，有位二十岁的徐闻人，到村子里找大妈。找上门后，看到门没有锁，但一个人也没有。他问邻居，邻居告诉他：“大妈被扔掉了。”听到这里，他眼泪似珍珠一样，成串地掉了下来。
原来，他是大妈送光洋的乞儿。他听大妈的话，沿路讨饭赶回家，母子团圆。他母亲听说有这么一位好心的老人，总是念叨说：“什么时候，咱们有了钱，要去谢谢人家。”后来，他们做生意赚了钱，他年纪也渐渐大了，妈妈叫他到海南岛来找大妈，好好感谢老人家。
乞儿名叫周大贵，他问清大妈被扔的地点，赶去找她，没有找到人。他估计，如果老人不死的话，可能就在附近。他在那里转了几天，终于在一个山洞里找到她。原来她遇到一位好心人，将她背到山洞里避风寒，还给她饭吃。所以，她活了下来。
周大贵对大妈说：“我就是当年你送光洋的遇难徐闻人，你记得起来吗？”说完，坐在大妈身边。大妈用手摸了他全身，说：“孩子，你长大了。你回家见到妈妈了，你妈妈可好？”大妈什么时候都关心着别人，令周大贵非常感动。
他说：“大妈，孩子做生意有钱了，我要带你去看病，你就跟我到徐闻去吧！你就是我的奶奶。”大妈不同意，说：“孩子，我要等我儿子，我还有孙子，我媳妇对我不好，但她会回心转意的。”
周大贵告诉她，她媳妇发疯了，孙子也跑不见了，听后大妈放声大哭。周大贵劝她说：“奶奶，我就是你的孙子，你跟我到徐闻，治好病后，年底才送你回来交给你的儿子。”他将大妈背出山洞，雇了一部牛车，将她拉到镇上，让她洗澡，换了新衣服，雇了一顶轿子，将大妈抬到海边坐船回徐闻去了。
大妈的儿子李金昌是在徐闻县城做生意。一天，他在街上走，看到一位年轻人扶着一位老人在前面走，从后面看，那老人似他的妈妈，他越看越觉得似自己的母亲。
他紧走两步跟上，一看，果然是他妈妈，他大喊一声：“妈妈，你怎么在这里？”大妈听到有人喊妈妈，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儿子。母子都哭了起来。
扶着大妈的周大贵听说这位大叔就是大妈的儿子，忙自我介绍：“我是奶奶救过的乞儿，是我去接她到这里来的。街上说话不方便，先回家再说。”原来，周大贵带大妈回到徐闻后，到处请医生给她治眼睛，终于把眼睛治好了，肠胃病也好了，人也长胖了。
李金昌在他乡碰到妈妈，心里十分高兴，也感谢这位干儿的情义，从寓所搬到周家来住。大妈没有对儿子说媳妇邢氏将她扔掉的事，只是说，是自己迷了路，才走失的。听了周大贵的叙述，李金昌才知道毒心肠的妻子要害死娘，他决心回家后马上休了她。
年底，李金昌将生意上的账目结了，辞别了义子周大贵，和妈妈一起回家。他们记挂着小明，不知道他回家了没有。周大贵母子送了很多东西给大妈，周大贵还直送到海边开船后才回去。
他对大妈说：“过了年，奶奶还是跟干爹一起来徐闻。”周大贵认大妈为干奶奶，认了李金昌为干爹，他们挥泪而别。
回到家里，小明在家。原来，小明到处找不到奶奶后，只好回来。听说妈妈疯了，虽然讨厌她的为人，但必究是自己的妈妈，他去把妈妈拉回来，锁在房里给她送水送饭。
大妈母子回家后，李金昌马上要将邢氏赶走，不让这狠心肠的人留在家里。大妈制止儿子的行为，说：“媳妇疯了，说明她已知道悔改，你要赶她去那里？你这样待她，她儿子小明又怎么想？”
看到大妈回来，邢氏疯得更利害了，一会儿走到大妈面前跪下，一会儿又哭又笑。大妈拉起她说：“可怜的孩子，病成这个样子。小明，快来扶你娘！”看到奶奶和爸爸回家，孙子小明心里很高兴。但担心回了奶奶和爸爸，又会失去妈妈。
听了奶奶的话，他一头扑进奶奶的怀中，大哭起来，连说：“奶奶，你真是小明的好奶奶。”说完把她拉回房中。
村里人对李金昌讲述了他老婆邢氏对他母亲的种种恶行，都说：“这样毒心肠的女人，真应千刀万剐！”他将岳父、岳母和大舅子叫到家中，准备当面宣布邢氏的罪状，休了她，将她交给他们带回家。
他刚要开口，大妈说：“不能休我的媳妇，她病了，你休了她，她就只有死路一条。”又说：“不但不能休，还要请医生给她看病。一夜夫妻百夜恩，她与你做夫妻十多年，为你生孩子，你就不能原谅她吗？冲着那么懂事的孙子小明，你也应该原谅她！我都不计较，你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大妈的一席话，说得在场的人都流下了眼泪。李金昌照妈妈的吩咐，招待了岳父、母和大舅子后，表示要请医生给邢氏看病。他本人也不再离家去做生意了，在家乡搞点小生意，上孝敬老妈，下课儿读书，照顾有病的妻子。
徐闻县的周大贵，每年都来看大妈一次，每次来都给大妈带衣服、鞋袜等一大堆东西，带她到镇上玩几天，才回徐闻。大妈活了一百岁，无疾而终。媳妇邢氏，在大妈的关心下，在儿子和丈夫的照顾下，病情有所好转，后来可以生活自理了。
李小明加倍努力读书，考上秀才。正逢三年大考，他前往广州参加科举考试，路过徐闻，干哥哥周大贵送他去广州参加考试，等到放榜中了举人，才一起回到徐闻。
皇帝要他到外地当官，他向皇上写辞呈：“小生上有老奶奶，下有老父老母，无人孝敬，请准小生留家奉养。”皇帝表彰了他的孝心，同意他的请求。他在村里开个学馆，教化村里儿童。在他的教化下，村里儿童读书成风，读书风气一直流传到今天。【选自《新坡传说》】
.jpg)
.jpg)
.jpg)
.jpg)
.jpg)
.jp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