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前天从广西回来后，颜潮正又一次失眠了，他翻身起来，坐在床头，猛抽一支烟，屈指一算，整整41年了，那段如烟往事，又浮现在他的眼前，记忆犹新。
“嗖，嗖，哒哒一一” 的子弹声，一连串的击中一岩壁，爆出碎裂的石片花，向四处溅开，好险！符坚强快捷的按低颜潮正的头儿，躲过了敌方致命的一劫，此时正是1979年2月17日凌晨，南疆自卫反击战正式拉开了序幕。战斗异常惨烈，身为班长的符坚强，英勇善战，率全班战士推毁了两个敌哨所后，又与副班长颜潮正一起配合我军，向另一越军6号高地发起攻势，根据上峰命令，符坚强负责率领尖刀班进行迂回穿扦，夺取6号高地敌军前沿哨所的任务，趁着夜色，他们出发了。颜潮正想不到，这一仗，竟成为他一生的痛点。
颜潮正和符坚强都是琼海人，他老家在阳江，符坚强老家在石壁，1977年同时参军，两人都是嘉积中学的同班同学，阿美是潮正老家的邻村女孩，潮正读嘉积中学时，阿美读初二，她常与潮正在校道上见面。有一天，不巧被符坚强碰见了，他笑问潮正，你俩是不是在谈恋爱了？潮正红着脸，更正说，没有。阿美却向符坚强投去异样的眼光，第二天晚修下课后，他收到一封信，但他未看。一星期后，颜潮正向阿美写了封信，却未收到回音。日子很快过去了一年半，颜潮正和符坚强高中毕业的时候，恰巧县里征兵，他俩一齐报名应征，双双入伍，同在广州潮州驻防。第二年底，南疆战事告急，他俩所在部队奉命出征，在战场上首战告捷。
那一夜，月色溶溶中，符坚强率领的尖刀班，在半路上暂时休整，山风吹来，四周一片肃静。符坚强从上衣袋里拿出一物什，颜潮正细看，是一枚银元，问：哪里来的？符坚强说，我母亲送的。颜潮正不信，又问：是不是阿美送的？符坚强点点头说，也对。原来，颜潮正知道阿美喜欢符坚强的准确情报后，很大度的祝贺他。入伍前，符坚强带女友见到了母亲，母亲见阿美人俊俏，说话甜过蜜糖，早就笑得嘴巴合不拢了，她从压底箱里拿出一枚银元，送给阿美，说是定亲的见证物。阿美惊喜地笑纳，给未来的娘亲鞠躬致礼。符坚强入伍后，与阿美书信不断，互诉思念之情。南疆战事告急后，阿美知道符坚强即将开赴前线的消息，跨过琼州海峡，探望了他，晚上两人相见，她拿出银元，抛向空中，落地，急转，她快速用手扣压住银元，问，你猜正面还是反面？正面为吉，反面为凶。符坚强说，我猜，应该是正面吧。她移开手，哈哈，真的是正面。符坚强说，阿美，我命格硬，你放心吧。阿美兴奋之余，给了他一个甜蜜的吻。她说，你带上银元吧，见到它，就如见到我，我会为你祈祷平安的。
颜潮正拿过银元，看了又看，虽看得不太清晰，但他知道这枚银元在符坚强心中的份量。符坚强拿回银元，说，你信命么？潮正说，不相信。符坚强将银元抛在地上，急用手掌扣住，叫潮正猜猜他自已的凶吉。潮正说，我的命很硬，正面。符坚强的右手松开了，银元出现一朵花样状，是反面。你猜错了，你的命格里有凶。颜潮正笑笑，说，鬼才相信呢。
时光一晃就是40余年。颜潮正一直内疚着，在夺取6号高地的前沿哨所战斗中，越军十余人被全歼，清理战场时，却突遭一股敌方援军的偷袭，符坚强沉着应对，指挥若定，但是，谁都没有料到，躲在暗处的一敌兵，举枪欲向颜潮正扫射，符坚强一跃而起，迅速的将颜潮正推倒在地，几乎同时，敌军罪恶的子弹扫了过来，符坚强很不幸地倒下了。颜潮正哭肿了眼晴，背着他下山。战争结束了，阿美却怀孕了。她坚守妇道，与英雄的母亲一起，将自己的遗腹子养大成人。记得那一年，颜潮正凯旋返乡时，阿美还不知道符坚强已壮烈牺牲的消息，直至她生下儿子后，潮正将银元交给她，惊愕中，她的泪滴滴满银元的界面时，符坚强已长眠广西烈士陵园一年余。
战友牺牲后，颜潮正跪认符坚强母亲为自已的“娘亲”，悉心照料，尽显孝子之道。符坚强的儿子阿战认他为“干爹”，阿战从小学到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用，全由他一个人包揽。去年中秋节，颜潮正还发动他所在的部队的战友，为符坚强的母亲捐款，为她老人家100岁生日庆生，颜潮正率众战士点上蜡烛，唱起生日歌，举起右手，一齐向英雄的母亲致以军礼。自1980年起，每年的清明节前夕，颜潮正和其他战友们必到广西烈士陵园，以酒三杯，洒祭远去的战友和英雄，泪光闪闪中，颜潮正双脚跪地，向老友频频叩首。为了报答舍身取义的战友，他和健在的战友千里来此拜祭，书写了一段段情深义重的人间大爱。
岁月如流水，今年63岁的颜潮正，早已退休，颐养天年，他的腮帮子瘦了，薄了，头发几乎秃顶，粗黑的眉毛中又添白了几许，法令纹也松驰了下来，唯有那双眼睛，始终闪烁着战火淬炼之后独有的幽光。阿美也老了，不再是当年那位俊俏的姑娘了，但身材均称，风韵犹存。闲时，她轻轻地抚摹着银元，嗅嗅它的味道，不论正面反面，她喜欢把银元吻了个遍。四十余年了，她一直未嫁。她说，她永远是英雄的妻子。
（2020年5月21日凌晨5点，写于万泉河畔文田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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