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在农忙假的日子里

在农忙假的日子里
陈业基

我这一代的人上学校读书时，学校每学期还有一个特别的假期，大名叫做“农忙假”。在我的记忆里，我们当年的农忙假没有固定的日期，是本地教育部门根据本地农村水稻收割季节自行决定放农忙假时间的，放假时间一般为一周。当时教育部门放农忙假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要求学生回到生产队里去帮助农民收割水稻。

1962年下半年，我在南忱“祠堂学校”（即“南忱初级小学”，当年学校办在祠堂里，因此本地人将它叫做“祠堂学校”）读小学一年级时，就过上了第一个农忙假。在第一个农忙假的日子里，我按照老师的要求去田间拾稻穗。拾到整根稻穗就交给生产队里，短截的就收集起来，放在“贡”（本地话将牛奶罐叫做“贡”）里，放假结束后带回学校交给老师。大人出工，我们这些“学生仔”也拿着“贡子”跟着大人的后面出去。大人一开镰，我们的眼睛就瞪着割过的地方看有没有落下的稻穗，一看到有，便赶紧走过去将它拾起来。稻穗完整的便将它送到“打谷”（即脱粒）人的手里，稻穗“短截”的便用手将谷粒捋进“贡”里。虽说轻松，但那时我们都是光着小脚丫下到稻田里拾稻穗的。当我走完一“铺”（即块）田后，坐在田埂上，拿起自己那双被“稻稿头”（即稻茬）扎后血迹斑斑的小脚丫，看着就想哭。还有，用手捋谷粒时，手掌皮和手指头动不动就被谷尖扎着，红红的，又痒又疼，很是难受。如果碰上“深脚田”（即泥水深的田），还弄得满身都是泥浆呢。要不是为了不糟蹋一粒粮食和完成老师布置的任务，我早就不想干了。中午吃饭后，队长公还安排我们这些“学生仔”去“谷庭”（即晒谷场）坐在树头底下“看鸡看鸟”（即看看有没有家禽和飞鸟偷吃谷粒），如果有鸡鸭鹅或小鸟来偷吃谷粒时就拿起“鸡瘸”（一种自制的赶鸡工具，即一截竹留住一节做手柄，其余部分剖开成片，一抖动便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往地上打，那些偷吃谷粒的鸡鸭鹅和小鸟一听到声响便赶紧跑开了。没有鸡鸭鹅和小鸟来时，我们便拿出各自带来的“公子册”（即连环画）交换来看。

上了二年级，一放农忙假，队长公便安排我们去“谷庭”上晒谷。保管员成明公和几个社员将谷子从仓库里挑出来，倒在“谷庭”（即晒谷场）上，我们就得赶紧走过去，用“谷耙”（一种木制的耙子）将一堆堆的谷子推平，然后又将之来回推拉均匀。每隔一段时间，还要用双脚在谷子中穿行，形成一道道浅浅的小小的谷沟。每做一次，就等于翻晒谷子一次，目的就是让谷子干涩得快些。你别看它简单，如果让你光着脚丫在谷粒中走一次你就知道了，一个月后你的脚丫都觉得疼疼痒痒的呢。傍晚收拾谷子的时候，保管员成明公他们拿着“谷耙”将谷子推到一起，我们就得拿起扫帚将那些散落在“谷庭”中的谷粒扫到谷堆上。成明公和几个社员挑来“箩子”，我们就赶紧用“唛插”（海南话音近macha，即用来铲装垃圾的工具）将谷子“插”进“箩子”里。这一起一伏，也累的你直不起腰来。到了谷子完全干涩后，我们便帮成明公他们“吹谷”。由于个子小，我便拿张小凳子放在“谷吹”（即吹冇谷用的木制手摇吹风机）的“谷斗”下，用“唛插”“插”谷，然后站在凳子上往“谷斗”里倒。一上一下的，等吹完一庭的谷子，我早已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了。

上了三四年级，一放农忙假，队长公便安排我们下田“押稻”（即收稻把）“伸（海南话将“伸”读作chun）稻”（即递稻把）。“押稻”，就是将社员割的稻把收集起来；“伸（chun）稻”，即将稻把递到“打谷”（即脱粒）人的手里，他们接到稻把就扬起往“谷桶”（当时专用来打谷的大木桶，打谷前在桶里斜放一木格）木格上打，一边打还一边抖，一把稻把上的谷粒打干净后才将“稻稿”（即稻杆）扔在地上，然后接过你“伸”（chun）过来的稻把继续打。不放农忙假的时候，“伸”（chun）稻把的人一般都由老“??”（即妇女）去做。在农忙假期间，队长公便安排我们将她们替换下来，她们就去绑“稻稿”。别看“伸”（chun）稻把轻松，但弯下身子双手抓一把稻把，直起身来“伸”（chun）稻把，一刻工下来也很累人的。

1966年9月，我刚考上琼海师范附属小学上五年级，“文革”就来了。由于老师靠边站了没人上课，又由于我爸是生产大队的“走资派”，我不能参加“红小兵”。成了“文革”局外人的我只好背起书包回家。虽说这两年没有过农忙假，但我每天在家里不是放牛就是跟着老妈下田干活，过得是天天都是“农忙假”的日子。

到了1968年，上面要求“复课闹革命”，没有读过五六年级课本的我就被“推荐”到了中学“读书”。初中两年几乎都去里邦坡挑石头拉石头到嘉积溪子建大坝。高中两年，不是修水利就是下村支农。这段日子农忙假照样放。这段时间，已成了小伙子的我在农忙假的日子里可以拿着一把镰钩去割稻，也可以和大人一起去“打谷”，收工的时候还可以挑着一担谷子回来。割稻是苦差事，弯着腰往前割，除了稻子的叶齿会扎人割伤人外，叶剑还会扎着你的眼，有时稍不留神镰钩还会割在自己的手上呢。刚开始割稻时，每每割完一段，我都要坐在田埂上休息。打谷是手力活，没有手力是打不干净谷粒的。幸亏不久就有了“打谷机”（即脱粒机），手力不是太重要，但脚力要好，要不然是踩不动“打谷机”的。幸亏我们农村孩子早劳动，农忙假期间可以替换那些“打谷”农民的“打谷”。除了农忙假，逢上台风暴雨，学校还组织我们下乡帮助农民抢收水稻；逢节假日和周末我都回生产队里参加生产劳动，生产队会给我记半个大人的工分。如果是农忙假期间，不管你干的多累多好，队里是不会给你记工分的。虽然看似不公平，但那时我干活还是蛮用心蛮用力的，也蛮快乐的。

高中毕业后，我回村里当了民师。逢上农忙假，我也回生产队里参加收割水稻。当时民师的工资不多，因此生产队队里也就给我记工分了。

改革开放后，由于搞了联产责任制，队里的水田承包给农户种植了，学校的农忙假也就取消了。

不知怎的，退休之后的我竟想起那个年代的农忙假来。虽说农忙假期长，农忙假里苦，但我却觉得它是我上学生涯中最好的一堂课：农忙假，壮实了我的筋骨，锻炼了我的毅力，培养了我的爱劳动的好习惯。因此，我在工作中从来不挑挑拣拣，每一件工作每一件事都尽力把它干好。

有位哲人说，劳动是幸福的。我那个年代的农忙假，它不仅让我感受到劳动的幸福，也感受到劳动的快乐。终身受益的农忙假，我实在忘不了！

(插图选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