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文田笔记之四十三：鸡屎藤粿仔汤

文田笔记之四十三
鸡屎藤粿仔汤
文:王路生

电视专题片《舌尖上的中国》火了很多年，家乡的这一民间习俗却延续了上百年。

“ 好吃不溜？”

“好吃溜！”

勺起一口鸡屎藤粿仔汤，年近百岁的陈老爷吃得津津有味。他上过朝鲜战场，常年在三亚居住，但每逢农历七月初一，他总要返回家乡琼海，吃上一碗手工磨粉，手工捏出粿粒的野生鸡屎藤粿仔汤。

在琼海民间，有吃鸡屎藤粿仔汤的传统习俗，特别是农历七月初一这一天，农村里的家家户户，都爱到山上或者自留地边界的灌木丛上，釆摘回一大筐鸡屎藤叶，于午后将藤叶洗净，拌着早先浸泡过的大米。盛大米的土钵，有些许年代了，粗糙而硬质，包浆厚重，呈现出紫中淡黄的介质，如果能保存至今天，许是件古文物呢。阿庚媳妇手拿小勺，往磨盘的小孔里一勺一勺的灌入大米和鸡屎藤叶，她的男人阿庚端坐于石磨边上推磨，互相配合，在黙契中微笑着。那件石磨盘，沾了水珠，湿了一大片，黑中略带淡蓝，一点一点的风蚀浅孔，布满全身，沧桑如老妪皱褶的脸孔，据村人说，此石磨是阿庚哥上一辈的上一辈的亲人，用小铁锤子慢慢的打磨出来的。它老态龙钟了，被人推磨时总爱发出吱吱呀呀的闷声，与油皮树上的小鸟啁啾的声音汇成一股和音，让在近旁观磨盘的我，多了一份兴趣。阿庚嫂圆脸如磨盘，两腮长有了蝴蝶斑，似黝黑的蝴蝶，飞贴了上去，她的孩子阿三走过来了，摸着她的脸，说，我要抓蝴蝶溜。她轻声道，“别闹溜，待会你要吃鸡屎藤粿仔不溜？”阿三很听话的就安稳了。阿庚哥的推磨盘的劲头更足了，他脸上沁出了汗珠，庚嫂递过条毛巾，阿庚哥擦了汗珠，又忙开了。他的手肘结结实实，一墩一墩的肌肉如块砖，任我千锤万锤，他稳如泰山，丝毫不影响他推石磨的劲儿。随着磨盘的不断旋转，磨床下流淌出一圈一圈的乳白色间杂绿色的乳液，磨床出口处套上了布袋，湿淋淋的大米伴藤叶的乳液慢慢的淌进了袋子里。阿庚嫂手脚轻快，扎牢布袋口，双手搬动磨盘，将磨盘慢慢的压挤布袋，三下五落二，布袋里的水份被一滴一滴的挤掉了，留下了青色的粿仔泥坯。进入捏粿仔团阶段，阿庚嫂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半刻工夫，一盆鸡屎藤粿仔团就完成了。看完了这家，我和伙伴们又去另一家看人推磨，童年的时光，总爱在新鲜感和亲历感中悄然度过，而分享村子里家家户户推磨和手捏鸡屎藤粿子团的愉悦，至今回忆起来，仍然有着甜蜜和悠长的况味。

做鸡屎藤粿仔汤，要用大土锅煮，还要注意火候，水慢慢的煮开了，将粿仔团撤入锅内，一边搅拌，一边添火，约二十分钟后，放入些许姜丝子，待后放入些许红糖，搅拌均匀后，熄火，盖上锅盖闷上五分钟。只有这样，煮出的鸡屎藤粿子汤才算正宗，盛上一碗上桌，热气袅袅，有一股香草味弥漫开来，趁着热气，吃上一口，味觉中有点汤唇，又有点辣味儿，粿仔件件滑口，又有点硬质，咬嚼中藤叶味香香软软，盈口愉悦，再汲口那有点儿稠了的红糖汤，哗，好香，好馋口溜。陈老爷说，家乡的鸡屎藤粿仔汤，正宗，劲道，如果多加点姜丝儿，那才更加老辣呢。我问他，为啥家乡人在七月初一这天，喜欢吃上一碗鸡屎藤粿仔汤？他吸了一口红糖汤，说，鸡屎藤是一种蔓藤类植物，喜欢生长于气候温热、潮湿的灌木丛中，生命力很强。其叶用手揉烂，初闻有一股鸡屎味，故名鸡屎藤，但久闻有一股沁人肺腑的清香。鸡屎藤民间又叫“土参”，具有祛风除湿，清热解毒，活开胃之功效，盛夏炎热，吃之可解身体些许不适之感。其实这里面有个传说，七月初一这天，阴间的那些孤魂野鬼会来到阳间，喜欢作恶，如果是吃了鸡屎藤粿仔汤，就可以驱鬼避邪。

陈老爷还说，如今人们吃的那些用大米和鸡屎藤叶，由机械打磨出干粉后再做的鸡屎藤粿仔汤，早已失去了手工的味儿，其藤叶经机械磨具高温磨粉，已将鸡屎藤叶的原汁原味挤掉了。他最看中的，还是家乡的纯手工质感的鸡屎藤粿仔汤，看他那吃相，嘴唇微张，汲入了粿仔和稠汤，慢慢的咬嚼，两腮便起了浮根纹，再吃一会儿，双腮排红，沁出的些许汗珠儿，把他急得直擦汗，我取笑他的馋相，他却自豪地说，我的急猴相是可以上电视的溜。

后来，我才知道，陈老爷年轻时是位军人，在部队练习投弹时，他倒数第一。在朝鲜战场，他一次扔出去的手榴弹，炸死了八九个美军。

（2021年8月9日凌晨5点钟，写于万泉河畔文田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