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海南斋戏》（连载7）

“醮坛”庄严肃穆，道场气氛凝重，科仪情景神秘，意文郑重其事。

这是海岛民俗文化的一个元素，这是海南斋戏一个非常重要的载体。

为期七天的“斋醮”结束了，西堡“醮坛”给信众留下了深刻印象。

七天“斋醮”，按科仪安排，第六天的内容最多，斋戏上演最精彩。

总坛之设，佛幅高挂，红烛高烧，香烟缭绕，其间立着“北极道主玄天真武上帝”及仙师神位，菩萨排次，案上供有印符、科书、果品，林林总总，目不暇接。

最显目的，是肃立在庙外“九天圣母子孙夫人”等神坛边的单腿立在仙鹤背上的“三界符吏传奏神员”。这位“传奏神员”，头戴金冠，身着金甲，面傅红粉，目若朗星，威风凛凛，神采奕奕，在本次道坛中占尽风流。只见他，双脚蹬步云靴，左手执“奏通三界”的奏本卷筒，右手上指，三指间吊着系有红丝线的白拂尘，好一副神吏气象。

据说，本次道坛，一切奏章文本均由他送达天上诸位仙师。

于是，笔者虔诚膳录，将莅临道坛的仙师菩萨的神号记下：

“虚无大道七御高真”“南泉教主普庵祖师”“主盟师曹公真人”“师坛圣神万品高真”“南无三宝诸佛菩萨”“大慈大悲观音菩萨”“泰玄都省列相真君”“各家香火司命灶神”“城隍太岁至德尊神”“玄中启教圣师真君”“北极道主真武上帝”“三天扶教老祖天师”“混元教主太上老君”“五灵五老梵炁天君”“本坊境主英烈明神”“门口土地福德正神”“三十三天诸天上帝”“玉虚九天生神上帝五坛尊圣八部金仙”“上元赐福天官大帝”“中天星主紫微大帝”“东极青华福星大帝”“承天效法土皇地祗十二圆光童子六天火部吏兵”“五方五将五营兵马”……以上是所陈列的神号，还有设香案于现场的“北极道主真武上帝”“玉清”“上清”“太清”“梅仙大帝”“观音菩萨”“三宝佛法僧”“本堡境主”“福德正神”以及西堡庙所供奉的六位神灵“灵山”“香山”“琼崖”“通济”“定边”“班帅”，等等。

看此场景，这么多的神仙下降凡尘，不得不令人怦然心动。此外，还有铺天盖地的各式各样的“符箓”，现场张贴的，携带回家的，当场佩带的，多得说不清。

由此可见，“醮坛”的深奥，“斋醮”的神奇，“符箓”的奇特，科仪的奇异，种种现象表明，作为乡土海南的人文窗口，海南斋戏不知蕴含着多少文化瑰宝。

趁“斋醮”告一段落，征得事主同意，笔者走到“醮坛”中间，察看了神台上的《沐浴·祭印·拜九灵科》等几册有关本次“醮坛”场次“斋戒”沐浴的科仪类书。

笔者还沉浸在《沐浴·祭印·拜九灵科》的奥秘之中，疑惑无法破释。好在王云光师傅变在一旁，他从1974年跟随祖父进入“醮坛”至今，30多年的斋戏生涯，特别是近几年对海南斋戏的善本整理，并从事总部文字编辑，早已成了闻名遐尔的斋戏翘楚。作为海南斋戏的主要传承人之一，他是本场“醮坛”的组织者和“意文”执笔者。

仿佛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场景，无数的疑问正在盘旋之中寻求答案。

于是，就有了笔者的提问和王云光师傅的回答。

问：为什么要设立此次“醮坛”？

答：目的，为的是西堡庙“中元赈济”。

问：据说，古代每逢中元节，官府便下令和尚道士设孤魂道场，以祭奠亡灵。你说的“中元赈济”，是不是这个意思？

答：是的。“中元赈济”是海南斋戏的四大类之一。它的目的是救济阴阳二类冤枉冤屈之人物，在社会上无依无靠的鳏寡孤独、盲哑跛聋、无嗣无烟的人物，给它们分穿分食，等于现今政府民政部门的工作，生人、死者均在此斋获利，当地附近无依无靠的穷民，可在此时获得食宿及分得适量的现金。

问：按你所说，这是一项慈善活动。能否介绍本次活动的简单情况？

答：可以。但恐我说得不好。以下是本次龙西堡庙中元的赈济大意。

为了解原生态的海南斋戏“中元赈济”的活动情况，特将王云光师傅的原意记录下下：

为中元赈济，三朝转经，朱章渡河，剖破炼度，施孤奉醮，祈幽显两利事。今据中国海南省原琼山县仁政乡遵都西堡暨各坊各村住恭诣灵山六位大王庙宇启建奉。

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人名略去)等恭闻：                                                                

西图诵经辟关门，迓进高卑列哲，中怀各具痌瘝，赈此铢镏微物；

堡城拜忏开兰会，迎来仙佛诸司，元首同持恻隐，济彼漂泊孤魂。

葵念披宣，苍穹垂黑。言念会首ＸＸＸ暨至结缘ＸＸＸ合众等，赈施念切，周济情殷。

同逰世界，本是人情。念宇宙之茫茫，穷途不少；悟冥程之杳杳，苦爽殊多。悯彼六道四生，感念荷成血气；恸为三途五苦，几多怆恻哀肠。秋风萧瑟，幽囚岂不含哀；霜雾缠绵，穷魄未免落泪。山色惨淡，亡者幽默无聊；水波多兴，逝者蹁跹何觅。

念三十六种逰魂，空衣草木；叹二十四门逝魄，寥落风尘。至于鳏寡孤独，毕世不依，兼与盲哑跛聋，终身抱屈。无数悬头殒命，许多溺水云亡：或丧身于山川，或捐躯于河谷。无嗣绝烟而倾命，江湖空襄而生悲。为吏为官，越境被匪徒之刺；求名求利，渡海遭船泊之沉。问柳寻花，病毒纠缠莫告；推生引产，胎儿不幸损伤；刮宫流产，血胎幻化堪悯。华佗既逝，臌膈疯痨谁医？扁鹊已亡，痹痪梅淋孰治？凶徒蹂躏，街坊善人遭害；草木凄悲，感伤心之惨目；亡身之悲，令人深为可恤。青衿士子，不遂青云之志；说爱谈情，不得合卺之欢。木石水火舟车，庸以伤生；冰雪风雷电击，屡以丧命。

风月青楼之流，尸抛异域，社会良女被污；身丧穷途。致命恶棍横行，千惨万害。堪测探险之辈，死亡无数。竟成鱼腹之饵，各殊冤屈。本归一辙，感超生之无路。加以公路广开，坟茔屡遭迁掘；再是市场扩建，枯骨未免乱抛。于是坟茔起迁，处置爰依乔谷。独是骷髅拾接，末免差池。何非肮脏挑排，难堪暴露。在政府虽给迁塟之资，而遗骸尚有委弃之虑。既末安于窀穸(墓穴)，又绝望夫清明。旧故新亡未吊祭，远支旁派绝奉崇。恐三魂之怨声载道，惧七魄之哀息荒原。叹托化之难登，自非皈依大道。曷获跬步天堂。般般受苦，种种堪怜。用是联名，施孤赈济。恰当中元赦罪之期，再建兰场。

启坛宣行仪科，礼经拜忏。演三朝而上朱章，接沐安而渡河桥。剖脱冥囚，破开地狱；登台炼度，全受全归。进表章于金阙，帝座遥通；颁大赦于狱官，皇恩不逮。依科转经，流灯济施。普崇满天万灵，贡奉冥王十殿。普慈云于孤类，福荫生人；施法雨于冥程，祥征村市。士农工贾皆乐利，鳏寡孤独尽超生。七昼斋完，奉返云驭  伏愿

西庭和风惠畅，垢路吹清，景泰时和歌盛世；

堡城水波沸扬，冤山洒白，风调雨顺乐升平。

自是阴阳和顺，神乐人欢；普天同歌舜日，遍地共乐尧天。

从此，会首会会结缘欢载福，福禄攸归；发起理事众信尽迎祥，祥祯云集。

财源广至，比美陶朱之家；生齿月繁，纶匹文王之室。五福骈臻，寿比彭祖之龄；三星永照，福似崇石之辈。六畜兴旺，譬如蒙尤之区；五谷丰登，宛若鄱洞之域。家家玉燕投怀，户户熊罴入梦。生生世世，骨泽长流。代代辈辈，恩光普耀。

以上意文，文字优美，语言流畅，用典较多，属汉赋文体，使用繁体字，是历代流传下来，经王云光师傅根据实际情况加以改动，使之符合地方风土人情。

在今人看来，读这篇意文，无异于读一部天书。但是，这篇意文的诵读，是本场“醮坛”的开篇，它必须把本次“斋醮”目的讲明，在本次道场中极为重要。

开篇中的对联“西图诵经辟关门，迓进高卑列哲，中怀各具痌瘝，赈此铢镏微物；堡城拜忏开兰会，迎来仙佛诸司，元首同持恻隐，济彼漂泊孤魂”是以“西堡”二字开头的藏头联，其初衷是“赈此铢镏微物，济彼漂泊孤魂”，这是一种朴素善愿。

至于为什么要“赈济”，文中列出了“或因……或因……”。后联“西庭和风惠畅，垢路吹清，景泰时和歌盛世；堡城水波沸扬，冤山洒白，风调雨顺乐升平”，其终极目的是“时和世泰，娱乐升平”，这是千百年来中原文明与海岛文明碰撞的文化遗存。

王云光师傅给笔者描绘了一幅海岛民俗生活的现实图景。与其说这“醮坛”是道场，毋宁说它也是在“做佛”(海南民间有“做佛”之说)，但并不完全是，它已与乡土文化信仰与村野习俗溶在一体，甚至有连接至远到周代“敬德保民”的思想流传。

当然，这里头，它也有儒家思想，似乎想把儒家宗教化。但是更多的是乡土化，是海南斋戏的一种表演模式。当然，这里头带有更多“神仙方术”的道场痕迹。

也许，笔者想得太多太远了。其实，“醮坛”到处可见“太一”“九天”之类的术语，更何况，斋戏艺员也以道士自居，他们之中大多数人都有各自的“道号”。

显而易见，海南斋戏是特定时期移民文化的产物。发展与繁荣海南文化，必须全面梳理我们祖先获得文明的一切要素，古老斋戏就是乡土海南“文明要素”要素之一。完全可以这么说，那并不起眼的海南斋戏，里面隐含着海南历史文明的文化基因。

从表面上看，本次“醮坛”最忙碌的要算“三界符吏传奏神员”，因为所有希冀都有赖于这位“传奏神员”的传送上达。而传送“意文”，必须依仗奇特的“符箓”。

“符箓”是“符”和“箓”的合称，亦称“符字”，“墨箓”，或“丹书”。笔者行走火山村寨，随处可见各式各样的“符箓”，或画于黄纸，或画于椰柄，或贴于墙壁，或立于古村门口。据说，“符箓”源远流长，《后汉书》云：麹圣卿“善为丹书符。”《后汉书·方术传》记费长房向卖药翁壶公学道，壶公“为作一符……遂能医疗众病。”至于海南斋戏所用“符箓”何时随中原移民流入海岛，无法考察。但从南宋道家五祖自称“神符雷霆吏，琼山白玉蟾”的文化自信及其所画之符来看，“符箓”于宋代已在海岛乡村广为流传。

笔者在王云光师傅处看到不少书于黄纸上的笔画屈曲、似字非字、似图非图的符号和图形结合在一起的神秘文书，那些都是他亲手描画的。据说，“符无正形，以气而灵”，因为那是天神的文字，是传达天意的符信，“醮坛”应是以之召神劾鬼，降妖镇魔。

到底有没有效果？《云笈七签》卷七《符字》曰：“以道之精气，布之简墨，会物之精气。”道家认为，方士炼气书符，运气于符上，以之治病，能产生一定疗效。

在王师傅家的大门口，笔者看到一道褪了色的“符箓”，上面写首“平安斋戒”“神欣人乐”“福有收归”的文字，它所寄托的是一种善良、美好宿愿。这是看得懂的，是木板雕刻的，不是俗话说的“画符”。在笔者要求下，王云光师傅当面画了几道“符箓”。

记得前几天晚上(2012年5月23)儒友村“为雕刻神躯开光点像进庙回火平安召兵献红踰火扬威祈保人畜平安”所进行的最后两项“赞九宫八卦灯”“越火品”的活动时，笔者曾问抱神像“踰火”的周师傅，问他是怎么“踰火”的，问他在火山中感觉如何。

周师傅告诉笔者，“踰火”时脚底下不但不觉得灼热难耐，反而有一股清凉感。这不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感觉，因为“踰火”的人有好多。为什么坦然“踰火”不被烫伤呢？这是好多人感到纳闷不解的疑团。把这个疑惑对王云光师傅说，他就画了“踰火符箓”。

当天晚上，笔者看到庙前燃起一堆火焰熊熊的篝火，那火焰足有屋檐高。等到燃烧将木柴烧尽，火焰将熄，唯余炭火的时候，“踰火”奇观出现了。原来，平日里胆子很小的人也敢于“踰火”，而且过火山如履平地，其奥秘之处，全在那几道神秘的“符箓”。

据说，堆柴点火前，要烧一道“封火符”。那“符箓”顶端“画”的两个弯来曲去的符号，它所代表的是“勒令”二字，“令”字底下的三点代表“三清”，全称是“虚无自然大罗三清三境三宝天尊”，即“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其下笔走龙蛇，由几道大圈圈围住一个“雷”字并拉着长长尾巴的，就是“封火”用的“符箓”。

但是，仅仅一道“符箓”是不够的，“踰火”师傅需同时使用几道“符箓”，其模式大同小异。所不同的是，“灭火符箓”的大圈中是“天地水”三个字，绑在裤脚上的则单是一个“水”字；此外，分用来“灭火”的还需五张，而且大圈里必须分别字有“雨”“露”“霜”“雪”“水”。唯有这些“符箓”协同发挥神力，才能使用“踰火”者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