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年“公仔幅”
高 岚
年年岁岁过节，岁岁年年做年。年快到了，家家户户，又该置办年货了。
小时在乡下，年画是年货中必不可少的。
年画溯源，最早的记载是南朝守懔的《荆楚岁时记》：“正月一日，绘二神贴户左右，左神茶，右郁垒，俗谓之门神。”由此可见，最早的年画是门神。
海南方言，所有带画的书均叫“公仔书”，年画则叫“公仔幅”。
当浓浓的做年的气氛来临时，在各个墟镇上，“发年市”（年货市场）的人，“做年公仔幅”是不可缺的年货。因为“发年市”上，最能象征“做年”的气氛，除了鞭炮外，就是“做年公仔幅”了，因此卖“公仔幅”的摊挡生意也非常兴隆。
小时，做为女孩子，我对于鞭炮倒没有多大的兴趣。最高兴的首数“买公仔幅”、贴“公仔幅”。
在我童年的时候，“公仔幅”的种类很多，题材方面，有世俗生活、历史故事、神话传说、吉祥喜庆、幽默讽世、古代戏装剧照、招福迎春等，但最受乡下人欢迎的还数神话传说画及古代戏装剧照。儿时，做年前，最令我欢呼雀跃的便是跟随祖父“发年市”、买“做年公仔幅”。
买春联、买“做年公仔幅”是墟镇腊月的一道美丽的风景线。在我幼小的心目中，“做年公仔幅”弥漫着浓浓的喜庆氛围、乡间情调。送完“灶公”后，卖春联、卖“公仔幅”的小摊也一家连着一家摆了出来。这种摊儿都是临时性的，在集市临街处、在露天几棵大树下，用椰绳拉线，把“公仔幅”样本一一编上号挂在椰绳上，买主看中哪张“公仔幅”，卖主便按编号取下来。
爱美是人类的天性，尽管经济落后、生活贫困，但并没有压抑老百姓对美的追求和向往。而追求幸福生活是劳动人民的共同愿望，也成为“公仔幅”的主题。在农村，丰裕收入、衣暖食饱成了年画的重要题材。常见的有小孩骑在鱼背上的吉祥年画。因“鱼”与“余”谐音，寓意富足有余；又因为“鲤”与“利”同音，“鲤鱼图”，民间称为“吉利有余＂。
世俗的年画，表现的是老百姓祈求多子多福、人丁兴旺、福禄寿喜、平安吉祥、年年有余、五福临门、吉星高照、六畜兴旺、长命百岁、风调雨顺的心愿。
福禄寿喜。
榴开多子，多子多福。
梁伯十八送行。
哪吒闹海。
“公仔幅”摊位前往往吸引了众多“发年市”的人们。其中，有挑选“公仔幅”的，有驻足欣赏的，有象我一样凑热闹的。买张领袖像挂在客厅，买张“五子登科”“麟麒送子”“莲子戏鱼”贴居屋里，买张“五谷丰登”“耕织图”贴大门，买张歌颂清官的《孙安动本》贴客厅，买张“海陆空三军”守卫大门......。
胼手胝足、劳苦了一年的农民，期望那大红的春联，那花花绿绿的“做年公仔幅”，能给烟熏火燎的土茅砖房带来生气，给单调沉寂的乡间生活带来新春的景象。
上了小学、有了一些朦胧的知识后，我更是“公仔幅”的痴心观众。一放学，我急忙赶到集市去，钻入人群，流连于各个摊位，一幅一幅地观賞，一幅一幅地扫描......以致忘了寒冷，忘了吃饭。
一放寒假，更是整天泡在“公仔幅＂摊位上，如痴如醉。在摊主忙不过来时，我还主动地帮忙其取画、捆画，以致收摊后，做为酬赏，摊主往往送给我一两张被弄皱了的“公仔幅”，我便乐颠颠地拿回家，美滋滋地社在自己的床头上。
刘樵砍柴。
童少年时，父亲在外地工作，母亲忙里忙外，祖父没有文化，临做年时，把家里门上墙上旧的春联、旧的“公仔幅＂撕下来，把新春联、新“公仔幅＂挂上去，这除旧布新的活成了我的专利。
仪式感地贴完自家的春联、“公仔幅”后，我便东家走西家逛。看别人家买了哪种“公仔幅”？如何张贴？
正月里，上亲戚家拜年，我一步入人家客厅，使仰着头观赏墙上的年画。如画上解说词字太小看不清，便站在板凳上椅子上逐张逐幅逐行逐字看，逐行逐字念......
戏装剧照”公仔幅”，有些是大幅，有的是四大张分十六组小画面，每个画面下有简介，十六个画面就组成一个戏照。记忆中，这些戏照有《梁山伯与祝英台》有《搜书院》有《西厢记》有《白蛇传》等才子佳人画。可以说，在那文化贫乏，没有广播电视等音像教育的年代里。我所受的中国古典文学启策教育，我对文学的接触是从画面感强的年画开始的。
著名作家梁晓声在《中国性爱启示》中讲到发生在文革中的一件真人真事一一在上海郊区，一对男女青年自幼暗暗相爱。但其中一方的家庭出身是富农，而另一方的父亲是大队党支部书记，他们的爱情自然不被现实所允许，于是他们双双留下遺嘱，服毒死于野外，而他们身上盖的是私下收藏的一幅《梁山伯与祝英台》年画。由此可见，年露在张扬爱情的纯洁性与执著性方面对老百姓的影响力。
年画，既折射了老百姓过年的心境，也折射了时代的变迁。
文革中，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所有“公仔幅”全当作宣传封资修、才子佳人的“四旧”，通通被红卫兵扫进入垃圾堆。那时，年画大多数是毛主席身着军装接见红卫兵和毛主席各个革命时期照片，要不就是八个革命样板戏剧照：李玉和、江水英、方海珍、杨子荣等人物的肖像，家家雷同、户户相似。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市场上开始出现山水风光、美人像等题材的摄影招贴画，其画的下方印有月份表，多为单幅，可用钉子钉在墙上，作为过年装饰画。而那些买不起挂历的农民，则捡城里人丢弃的过时的挂历，将其中的美人像一张张剪下来，当年画贴在自家的客厅中。
时至如今，每当春节临近时，漫步墟镇，仍有卖春联、卖“公仔幅”的小摊，但品种数量比以前少得多了。摊位前面，也少了像当年我那样痴情的观赏者和争抢挑选者。影视文化的发展，为人们提供了更美更大的生活空间和审美空间，现代科技凭借生动的图像和语言表达的优势，将富含文化沉淀和理性思考融入电视电影的戏剧性画面之中。一句话，谁还希望通过年画来认识外面精彩的世界呢？
如今，伴随着社会的进步、经济的繁荣，农家那钢筋水泥的居室中，那洁白明亮的客厅，大都作为家庭相片的展览室。年终岁末，仍然保留在大门口贴大红春联及贴倒“福”字的传统，但客厅中，除了更换挂历外，很少用五颜六色的年画来展示新春的气象、表达喜庆的心情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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