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偷渡南洋
海还是那样的海，海面上停靠着一艘可以重载七八个人的帆船。淡淡的透着白色月光的雾霾横淌在海平面上，朦朦胧胧，模模糊糊地缠绕着小帆船，缠绕着船上的人，也缠绕着岸上的人。这一缠绕就是半个多世纪。七十年，海和小帆船只会在孩童的歌谣里出现
而对于耄耋老人来说，那是烫烙心里的梅花印，又是捂在心里的痛
......
七十年前，苍白的月光披泻在一行行色匆匆的人身上投下若隐若现的颀长影子。脚步很沉重也很紧迫，衣服发出窸窣的磨擦声，人粗重的喘气声
......这一切被掩盖在滔滔而来拍击沙滩的海涛中，仔细一听似乎是有女子在呜呜地低咽，很是伤心，不免给人凄凉感和对所要发生事情未知数的一种无奈的绝望。
月光照在黎良善黝黑的脸上，脸的两额像刀削掉了一块肉似的，高高的颧骨立起来，但不难辨出是张年轻的脸。月光下的眼眸灼灼发着光，双齿紧咬，嘴唇在微微张开，鼻翼也因胸腔的用力呼吸而快速地煽动。他走在船头，双手紧紧抓住粗重的麻绳一端，另一端麻绳紧紧勒在右肩上，他的两只光脚深深扎在沙土里，一前一后弓着步艰难地行走。每跨一步都要花上好些时间，雾霾掩盖了他身体上超负荷的痛苦。这一切是在秘密中进行的。没有人敢作声，甚至连呼吸都是屏着的。帆船是从岸边茂密的荆丛杂草树林里抠出，十来个男人在没有纤夫的号子下也能有序地拖着帆船向大海一点一点地挪动。
黎良善的新婚妻子
——林紫娘，她手腕上挎着丈夫的包裹默默地跟在帆船的后面。她有一头乌黑悠长的好发，原本这些头发是梳成一个长辫子垂在背后，谁都夸她的辫子好看。结婚当天头发就一直盘到了脑后，像所有结过婚的女人一样把头发盘成一朵云团，然后用簪子戳过两端，发髻高高地竖起来。她的脸也显得比姑娘时大些，新婚的甜蜜并没有停留在这张脸上，月光隐隐地照着显得憔悴且苍白。
船挪动一下，她的脚也碎碎地踩一下，即便船不动，她的脚步也会在原处碎碎地踩动。她觉得这样船才在动，她的男人才可以结束这样的痛苦。似乎她的动可以使船也挪动起来，她的男人就可以少受罪了。
刹间，她懵住了。突然感觉一股黏黏的液体顺着自己的沟腹淌流下来，凉凉的。她明白了这是什么，接着不由地暗暗诅咒
:该死的！偏偏这个时候来了！她的例假还没到，明明还差一个星期，不知为何偏偏这个时候来临了。
林紫娘心里一紧眉头一皱：那船是万万靠近不得了，她懂得女人来了月经，身子是不干净的，也是不吉利的，否则会给丈夫带来血光之灾。她的这些想法并不是她个人认为，而是一种古老的说法。更让林紫娘心里隐隐作痛的是：新婚的这些天，丈夫在她身上的努力算是白费了，他还指望她能给他留下子嗣的呢。
林紫娘是黎良善家的童养媳。当然一个童养媳是没有好的身世和背景。但林紫娘的身世显得比他人更加凄凉。六岁那年父母双亡，剩下一个十岁的姐姐和三岁的弟弟也在一年饥寒交迫中陆续病逝。六岁的林紫娘成了孤儿到处流浪，经常是混在猪圈里渡日；蓬头垢面的没有人能看清她的脸。
黎良善的母亲黄秀芳
,一个高高瘦瘦的女人
,背似乎有点驼。遇到紫娘的刹那，她就满脑子打算盘：这个女孩可以给自己刚满七岁的大儿黎良善当童养媳。穷人家是娶不起老婆的，秀芳自己就有两个儿子
,就在林紫娘领养过来的第二年又生了个男孩，接连几年又生了一个男一女。中间还生下一个男孩就夭折了，还有一个都满岁学走路了也被一场暴病夺去了生命。再加上紫娘，现在就是六个孩子。
林紫娘的心情是复杂而矛盾的，她既希望船能够很快挪到大海却又希望船能够慢下来，这样跟男人相处的时间会长些。船越是靠近海，紫娘的心里就越下沉，她的脚也不像原先那么踩动，而是像块海里礁石屹立不动。
“阿梅嫂
,你帮我拿良善的包囊
,我去去就回。
”紫娘把包囊急急递给身边的翠梅转身就跑。
“你要去哪？船就快要下海了，你还跑！”翠梅的丈夫良忠也同样在船上，她看到紫娘匆忙地离开撅着厚厚的嘴唇嘟囔着：“这丫头，一点规矩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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